香港少壮派导演叶伟信：我不懂功夫我懂功夫片

梦洁

　对话人 南都娱乐周刊驻上海记者 陈潇

　　叶伟信 出生于1960年10月23日。自1985年起在新艺城电影公司开始其电影幕后工作生涯，曾参与超过20部电影的拍摄工作。1996年叶伟信凭借其亲自执导拍摄的《旺角风云》获得第三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推荐电影，同时获得最佳编剧奖。电影代表作：《朱丽叶与梁山伯》《叶问》《杀破狼》《爆裂刑警》。

　　不是那些才华横溢，横空出世的鬼才导演，十几岁入行，从个小场记一步步开始影视圈生涯的叶伟信，可谓是个履历平淡，从实践入门的土生港产导演，拍过鬼片、三级片、文艺片、喜剧片等等类型不计，他却在电影中实现梦想，在谋生和机缘的夹缝中寻找自己的天空，但他一直以来都够坚持，够努力，如今在商业电影中玩出了艺术趣味，在艺术电影中寻觅商业价值，他似乎找到了更多的平衡点。

　　苦捱十年 “因贪慕虚荣入行，当时很痛苦”

　　平民出身，从小在香港乐民村长大的叶伟信，家境一般，年少即失去父亲，天性敏感的他，因而养成少年早熟，个性暗带悲观。很小就是个电影迷，又因在学校中功课平平，便对于一般人眼中的“仕途”无法寄望，因此想到了进入“不依靠学历，却最容易赚钱”的娱乐圈。在片场从送盒饭、信差做起，场记、副导演，一路走来，恰遇上世纪80年代香港电影的鼎盛时期，遇郑则仕、钱永强等伯乐的提携，10年后才有机会实现梦想，正式成为导演。

　　南都娱乐：入行的时候没有目标性？

　　叶伟信：有。我很想当演员，我念书不是很好。念书好可以做医生律师，生活比较稳定，我小时就想，如果对念书没有兴趣，有什么工作可以赚钱，当时认为，只有演员，和学历没关系。

　　南都娱乐：最初怎么到新艺城工作的？

　　叶伟信：看报纸，看有一个电影公司招人，我自己对这一行有兴趣。(为什么)贪慕虚荣。

　　南都娱乐：有没有人说你外形好，让你去当演员，自己有没有想过呢？

　　叶伟信：小时候很喜欢看电影，当演员自己也想过，但觉得自己不合适。你看我现在的模样，还是显年轻，而当时的我则觉得自己太年轻，很显小。对演员来说，通常20岁看起来，要像二十七八岁才好。显得成熟，才能演绎更多人物，刘德华21岁时已经很大气了，能扮演一些大人物。当时的我对着镜子，我对自己说你不合适。我读书的时候有演话剧，其实也不差，但我意识到，当演员是要有条件的，后来我看到幕后，感觉这个工作会非常适合我。做导演是看作品的，我觉得这也许是更适合我发展的领域。但如今我在幕后，又有人叫我出来演。

　　南都娱乐：入行这么久，记忆中最大的挫折是什么？

　　叶伟信：我刚刚当场记的时候，干得不好，被炒鱿鱼。我哭了，当时十几岁，大概是在1987年，其实我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做那么细心的事。当初那个环境，每个人都是推卸责任，很多导演是很爱面子的，压力大就骂我们。而许多副导演的做法都只是为了讨好导演，不是真正为了电影，那时演员很大牌，也会刁难场记，场记真的很难做。这次以后我又到郑则仕那里工作，现在说起来没事，其实当时很痛苦。

　　南都娱乐：那时候你和郑则仕就很熟吧，二十几年过去了，还记得当初吗？

　　叶伟信：可以这么说，他是我的恩人。他不单是让我当场记，我们还是朋友的关系，很多时间我们都呆在一起，打球，他打保龄球很厉害，曾经是香港公开保龄球的冠军。那个时候他自己有一个公司，我们没钱，他请我们去玩，带我们去旅游。他不希望自己单单是个演员，他去发掘年轻人，并培训他们，他会带很多朋友到他家里吃饭。他影响我的不是他的电影，而是做人，他说你想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想到120分。他对他的妈妈、家人都非常非常好，他对家人的感情和我很接近。

　　南都娱乐：你的电影中似乎总是含带着悲伤的情绪？

　　叶伟信：对，因为很我小的时候，爸爸就不在了，他突然不在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觉得幸福永远在你后面，所以很多适合我的故事中也都隐含这个主题，比如《杀破狼》里的“宿命”，我觉得这个不是你能选择的，只能接受。我是很悲观的，也是很乐观的。

　　南都娱乐：你就是个念旧的人吗，跟了黄老板(黄百鸣)这么多年？

　　叶伟信：对，我觉得这是个缘分。我不只是为了报恩，我看到他，就会想，我们不仅仅是朋友、师傅这样的关系，看着他当年从一个小伙子变成现在的模样，很美妙，能和他一起共事，我自己都非常开心。其实当时新艺城人很多，最初他都不知道我是新艺城的，拍《干柴烈火》后他才找我拍戏，而等到《龙虎门》我们才真正合作。这个缘分是由他开始的，当年没有他的肯定，让我去当副导演、当场记，后来都不知道路要怎么走，现在的自己会怎样。这一个人对我来讲很重要的。电影圈还有一个人，是真真正正给我机会让我当上导演的，钱永强。

　　南都娱乐：你第一部电影《夜半一点钟》，是你们第一次合作吧，当初是一个什么样的机缘？

　　叶伟信：那个时候他开一个电影公司，当时在拍《青春火花》，我就去当他的副导演，他告诉我，我在拍另一个电影，你去当导演吧。我一听，哇，不是吧！当时有三个故事，一个是袁咏仪在演，有一个是叶玉卿，那两个故事是钱永强在拍，只有最后一个故事是我自己拍，就是陈小春演的那段。后来拍出来之后，大家担心票房不够好，因此导演那栏只出我的名字，可是这部电影出来了有赚钱。从那以后，周围的人开始认同我是导演。他对我来讲也是很重要的人。

　　商业导演之名，文艺之心未死 “赚钱是一方面，拍其他的暂时还不是时候”

　　虽然凭1996年的《旺角风云》而备受关注，不过真正让叶伟信成名的还是《生化寿尸》等灵异题材片。后来他又尝试了喜剧、警匪等多种类型片，看起来似乎对拍片类型毫不挑剔，迎合商业大片运转的的叶伟信，其实却有自己的独特视角。在不少人心中，具有底层关怀，被列为文艺片的《朱丽叶与梁山伯》才是他最深入人心的作品。始终关注底层，暗含文艺情怀的叶伟信也坦言商业大片带给他的是不同领域的挑战，他从未忘记拍《祝英台与罗密欧》的梦想。商业片和文艺片，一直以来是大众审美和小众情趣，高投资回报和口碑片的分野，叶伟信却在其中游走自在。

　　南都娱乐：看到在国内的不少电影论坛上，很多人都对你的《朱丽叶与梁山伯》印象深刻？

　　叶伟信：我也真的是很喜欢这个作品。它让我对自己信服多一点，我的第一部是鬼片，第二部是三级片，后来从古惑仔里得到启发，拍了《旺角风云》，发现原来是有人注意我的，所以在调整，再后来拍了《朱丽叶与梁山伯》，我很肯定自己这部电影，应该算是我目前最爱的作品。

　　南都娱乐：那里面的情感是很细腻的。

　　叶伟信：我是非常注意细节的，很多东西都是意想不到中诞生的，但拍出来效果很好。普通人，“有缺憾的爱情”是我偏爱的主题。是生理上有缺陷，或者心理上很大障碍，缺陷的那种。我非常喜欢拍这种男女的关系。

　　南都娱乐：你对底层有着某种偏爱。

　　叶伟信：是的，这个社会仍然让我有“阶层”的感觉，我看不惯有钱人高高在上的自满心态，对于奢侈场合也没什么兴趣。比如之前我住的小区，周围的人都是身光颈靓，职业高尚的那种，我就很看不惯他们每日西服笔挺的样子，后来我就搬了出去，我喜欢很平民，很随意的东西，平时常常出门也坐巴士。所以我更喜欢拍摄普通人的困境与情感。当大的灾难出现，我反而觉得是好事情，它会让更多人联系在一起，让大家重新思考我们现在的生活。

　　南都娱乐：那在拍了《朱丽叶与梁山伯》之后，为什么不继续拍这类文艺片？

　　叶伟信：拍了《朱丽叶与梁山伯》之后，刚好有机会让我拍《神偷次时代》，这是我当时第一次遇到的千万投资，大制作，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我觉得有机会做就不要放弃，商业电影同样也是很有价值的电影。

　　南都娱乐：目前最想拍的电影是什么？

　　叶伟信：当然是《朱丽叶与梁山伯》同系列的《祝英台与罗密欧》，但暂时还不可能，下面仍会以接商业电影为主。因为我不能总是拍这类文艺的电影，它一般只是一个小众的市场。

　　南都娱乐：现在能不能随心所欲地拍电影？

　　叶伟信：商业电影肩负着票房的压力，一部电影出来，不仅仅是导演一个人的事情，所以我必须考虑多方面的因素。能随心所欲的只有小电影，比如300万的一个投资。

　　南都娱乐：是不是想钱赚多一点，才拍一些自己喜欢的电影？

　　叶伟信：生计、赚钱是一方面，其实现在拍商业电影，每一部都有挑战，要拍其他的，暂时还不是时候，一年才能拍一部电影，我不是一年拍10部电影，不可能说两部大电影，一部小电影，能把手上的工作做好，已经很不容易。

　　南都娱乐：很多导演都有自己偏好的男演员，你呢？

　　叶伟信：吴镇宇。他是一个非常好的演员，一般来说，演员其实都很难突破自己外形的局限的，外形会令演员的演技减分，但他可以，他真的演技很好，他对于戏份的领会是很深入的，能把握很多微妙的东西。其实《杀破狼》最初也是找他的，但因为其他原因没合作成。还有甄子丹，他的表演也值得称道。

　　南都娱乐：谁是你欣赏的导演？

　　叶伟信：吴宇森，总有一点受他影响。因为他真的能做到雅俗共赏，他能拍出既叫好又叫座的电影，国外最受欢迎的就是这种，我更欣赏的是《喋血双雄》，而不是《英雄本色》。还有杜琪峰，很欣赏他，他的风格是慢慢磨练出来的，拍商业电影，到某个程度就会拍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我没有他的性格，他的性格很硬朗，早年他在无线当编导，在电视剧方面已经很有名，很有威严，有人格魅力，令人钦佩。

　　南都娱乐：《叶问》系列中有不少商业的噱头，你是否会坚持自己在作品中的独立性？

　　叶伟信：其实《叶问》这种商业电影，再加上我这种不是商业电影的气质，要比纯粹的商业导演好，《叶问》里面有表达我自己的意愿的一部分，也有为商业、票房妥协的一部分。

　　不懂功夫的功夫片导演 “我拍的动作片是戏剧式的动作片”

　　叶伟信从试手小成本鬼片、文艺片，到后来大制作纷纷找上门来，《神偷次世代》是他当导演以来首部制作费过千万的电影，其中《杀破狼》被认为是香港电影中为数不多的那种以暴力血腥为卖点但却能够做到情节戏剧性与动作部分兼顾的类型，连拍几部功夫片之后，近两年的两部《叶问》令他声名大噪，成为炙手可热的商业片导演。如今香港导演纷纷北上，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繁荣不同，依托内地的庞大市场，香港电影、香港导演的春天渐渐到来。被誉为“少壮派”的叶伟信身处其中，渐渐成为近年来港产功夫片中的中坚力量。

　　南都娱乐：拍这么多功夫片，你懂功夫吗？

　　叶伟信：哈哈，完全不懂，小时候有人教我咏春拳，他们说打坐要4个小时，我说那我不学了，后来就学跆拳道。

　　南都娱乐：为什么热衷于拍功夫片？

　　叶伟信：因为心理压抑、精神压抑，我平时不能做的事情就希望通过电影来实现。

　　南都娱乐：我很好奇，你不懂武术，如何成为动作导演呢？

　　叶伟信：我们是根据环境、故事的心境来设计功夫的，动作设计是武术指导的专利，我会告诉他们我要的是什么样的戏，我也会和编剧讲清楚，让他一早就编进剧本中去。拍动作片不一定要懂功夫，陈嘉上的动作片很好看，他也不懂功夫。重要的反而是我能否理解剧本中的动感、力度在哪里，为何要开一枪，镜头怎放才能拍出力度来。我拍的动作片是戏剧式的动作片，即是由剧情带出动作。我与武指合作，也会先跟他说明为何要在这里安排一场打戏。

　　南都娱乐：你不懂功夫，可洪金宝、甄子丹都那么懂功夫，会不会无法引导他们呢？

　　叶伟信：其实我很懂看动作片，很会看动作片，我会分得很开，有一些是真正的动作片，而有一些是纯粹为动作而拍，洪金宝是我有生之年内，全香港拍动作片最好的导演，他和他以前的动作导演非常不同，他不是去比较哪一场动作好坏，却会把每一个角色都拍得很好，因此在《叶问2》中，我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

　　南都娱乐：洪金宝在现实中是不是也如电影中那么此霸气？

　　叶伟信：对，他在香港就是有这样的气场的。我之前就一直这么听说，所以说一开始《叶问2》这个角色就是属于他的。最早《杀破狼》找他演的时候，哇！和他谈话的时候我嘴唇都会发抖，但后来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人前很霸气，但人好好，也很敬业。拍摄前他才接受过心脏手术，我们就安排他文戏靠前拍，打戏后面拍，其中与西洋拳师对战一幕，他还当场晕倒！当时工作人员立即拿出冰袋，他敷一会就醒过来，我劝他先到医院检查，他说：“我休息一下就可以继续拍！”然后又马上跳上擂台。

　　南都娱乐：据说你想拍《叶问3》，但最近甄子丹有说，他不想演《叶问3》。

　　叶伟信：没有。他有讲吗？(他有说)不想就不拍哦。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是不可以的，真的，没有我是可以的，没有甄子丹是可以的，世界照样会转的，真的没什么不可以的。人生就是如此，不想拍就不拍，想拍就拍。

　　南都娱乐：《叶问》在去年金像奖中什么提名都拿到了，但缺了最佳导演，你怎么想？

　　叶伟信：哎！这个是因果报应，是我前期做得不够好，我懒，我去年知道肯定是许鞍华导演的，我自己凭直觉，就算去年拿奖，我也是没感觉的，我不相信自己去年该拿，总有拿到的时候，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重要的是还有电影拍，我还有薪水拿，黄老板会和我继续签约，哈哈。

　　南都娱乐：现在不少香港导演北上，因为市场所需，是否考虑揣摩内地观众的心态？

　　叶伟信：什么适合内地，其实这个很难知道，往往都是在事后你才能发现。我不太会考虑去迎合市场，我希望能找回做导演最基本的东西，而且要对自己做的东西有信心。其实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如果完全不了解，很小的部分失控，也会令整部电影毫无光彩。

　　南都娱乐：叶问身上有没有你的影子？

　　叶伟信：有啊。低调，其实又想高调，高调是必须要有，但又往往做不到。我是天秤座的，每个事情都做好，所以很难平衡。我是很低调，但是我承认，我是很极端的。我可以把自己放得很低，也会有很高调的时候，有时候很矛盾，以前年少轻狂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惯。

　　南都娱乐：你似乎是比较低调的导演？

　　叶伟信：其实我不喜欢访问，因为我很想说心里话，又不懂说套话，说的内容未必媒体会喜欢，有时候我看到报道出来，心里很后悔，陈可辛对我说，你那么认真干嘛。但我仍然是很希望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在这一行，需要的未必是那么真实的东西，所以我在香港一个访问都不做。我不相信只有一种类型的导演，我比作品，虽然有时候很矛盾，我知道我出来说一说，可能影响到票房，但自己就不想这么做，所以我今天就出来说，我不是想抗拒。

　　记者手记：十年一觉导演梦

　　采访叶导之前，在论坛上看到有人说叶导的年轻与帅气。见到真人，我也惊叹于他的年轻，他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10岁，样貌也真可堪当偶像派。没有一般导演的架子，却有着一股香港人务实、低调、幽默的风范，说起在当导演前捱的十年，他笑用一句“真的很快的，拍电影时间就会过得很快”，来释怀当年的诸多磨难，笑容收敛，一脸沧桑与疲惫，我却感受到他那达观又敏感的一面。才气、勇气和坚持，他终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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