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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死刑犯临刑前的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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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7 15: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引子、

2009年6月的一个晚上,我在明华小区外的川菜馆门口见到了有些狼狈的张庆。看到我出现在他面前,他立刻对我说:“哥们儿,我又没钱了,先请我吃个饭呗?”说完尴尬的冲我一笑。我点点头,招手叫他跟我走进了川菜馆的一个包间。
张庆是我网上的一个朋友,因为经常玩同一个游戏,我们又在一个游戏家族,因此顺理成章的认识。在一次家族聚会后,酒醉的他告诉我自己曾经因为职务侵占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这样的一个罪名让他在出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办法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的确,这个罪名太敏感了。
作为一个文字编辑,我喜欢和这些刚刚服刑结束的人攀谈,这可以让我更清楚的了解到人性原始的一面。也正是因为这样,从那次聚会后我就经常约他出来喝酒。
他告诉我:由于自己刑期短,所以自己18个月的刑期是在看守所度过的。而且由于监室资源紧张,他从新收号“毕业”后,直接分到了重刑号。18个月的时间,他目睹了几十个即将被执行死刑的犯人的最后时刻。也就是在这个阶段,他写下了人生中最多的文字:三十万字——尽管那都是些断断续续的杂记。
从第一次见到死刑犯时的惊恐,到送狱友上路时的悲哀,再到最后的麻木不仁,张庆经历了常人无法体验的蜕变。
当他知道我的工作性质时,马上告诉我想要把自己的那本日记出版。当然,我对这件事是有极大兴趣的,因为现在网上虽然有一些描述监狱的书,但是描写重刑号死刑犯的书实在是太少,而且,一次性出现几十个不同的死刑犯,是完全没有过的。于是我当即答应他尽量完成他的心愿,前提是我得先看看那本日记。于是,那天晚上他送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本相当破旧的日记本,并再三嘱咐我不要弄丢,因为这个日记本是他接到宣判书的当天,他女友送他的。
我问他:“我得拿回家好好看看,可以吧!”
他抬起头,擦擦嘴角的油水说:“没问题。我写东西不行,你看着改改,不过……”
我淡淡一笑:“你放心,不会直接出现真实人名的。”
他叹着气点点头,继续努力的吞咽着并不丰盛的饭菜。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一篇被一本“杂记”改编成的文章。


0、
2004年4月,我因“职务侵占”罪,被L市公安局城中分局依法刑事拘留,三个月后, 我被L市城中区法院以相同的罪名判处有期徒刑18个月。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7 15:42:33 | 显示全部楼层
1、
我是4月22日的下午被L市公安局城中分局刑警四中队抓捕的。说是抓捕,实际上不如说是自首。那个下午我在街边吃了一碗加肉的炸酱面面后,给女友马兰只丢下一句“别等我”,便关掉手机,径直走进了刑警队大门。
事实上我完全可以在得手之后马上离开这个我并没有太多牵挂的城市,而且在我看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得到我辛苦工作四个月之后应得的酬劳。正因为如此,当我在4月18日的晚上从崔瘸子手中接过4000元钱时,我毫无愧疚的猛吃海喝了一顿,并且在几天时间内就把这些钱花的只剩下几百块。
但是我并没有逃离。我在走到火车站广场时忽然想到:如果我就这样离开,将会让马兰陷入两难的境地——我所在的公司有好几个人知道马兰的电话。
我不想让我爱的人因为我的原因被人耻笑。

接待我的是一个胖胖的警察,看到我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他完全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只是瞟了一眼就继续看他的卷宗,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找谁?”
我轻咳一声:“我是张毅虎,投案来了。”
胖警察一下子抬起头,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眼神里充满着惊讶和喜悦:“正找你小子呢!这下轻松了,你自己倒送上门儿来了!”说着话,从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不锈钢的方形铁盘,以及一副明晃晃的手铐:“把身上东西都掏出来,放在这个盘子里。然后自己把铐子戴上!”
从走进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短时间内已经走不出这里了。没去上班的这几天时间里,我专门从书店买来一本《刑法》,并且按照自己的行为给自己定了罪。作为一个无路可逃的犯罪嫌疑人,我能做的只有言听计从。我默默的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那个总在火车上看到的杂物盘,然后接过胖警察递过来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自己的双腕。
原来真手铐要比我小时候玩儿的玩具手铐要沉的多。
胖警察走过来:“你个狗东西真是念书念多了?过去抱着那个暖气管拷着!”
我看着已经锁好的手铐,笑笑说:“警官,您帮我打开一下吧。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进公安局,不知道规矩。”
胖警察瞪了我一眼,拿出钥匙,打开我左腕的一只手铐,神清气爽的拽着我走到暖气旁边,并让我抱着暖气管道重新拷好。然后看了看我自己铐住的右手腕,转身走到门口,冲着走廊的尽头喊了一声:“徐队!科技城那个扣公司电脑的小子自首了!你开个传唤证过来!”
走廊尽头一阵喧闹,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传来:“行,知道了!一会儿就来!”
这个叫老刘的胖子答应了一声,转身看着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我叹口气。
“说说?”
“刑警四中队。”
“放屁!”胖子忽然被激怒了一样,大声训斥说:“这里在好人看来是刑警四支队,对于你这样的人,这就是专门给你治病的地方!”
我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不想做任何争辩。
刘胖子看我不语,满意的点点头:“态度还算不错。知道自己犯了事儿主动投案,这做错事后的第一步就很好!不过这算不了什么,你自己很清楚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犯了错误就得接受法律的制裁!”说着,拿出一本笔录,刷刷的写起来。
“姓名?”
“张毅虎”
“性别……嗯,男。出生日期?”
“1981年12月7日”
“家庭住址?”
“C市XX小区万兴阁1702B”
胖子抬起头大量我一眼。接着问:“现在住哪儿?”
“L市虎云小区12号楼四单元701”
“身份证号码?”
“XXXXX……”
“文化程度?”
“大学本科。”
刘胖子一愣,抬起头看着我:“那个学校毕业的?”
“L市财经大学,数理学院软件开发班99届。”
刘胖子放下笔叹口气:“多好的学校!多好的专业!爹娘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出来是为了让你蹲监狱的?就你这专业,到哪儿去吃不上一碗好饭?你就差了买笔记本电脑的这几千块钱了?”
我抬起头委屈道:“他们四个月没给我发一分钱,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那你就能把电脑从公司抬出来给私自卖了?”
刘胖子很会说话,我心里清楚,如果这时候我默认了电脑是从公司“抬出来”卖了,那性质就不是“职务侵占”这么简单了。这摆明了是一个陷阱,要不是这几天每天呆在和朋友合租的房子里看刑法,我大概一不小心就为自己多加了好几年的刑期。第一回合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陷阱,让我不免对后面的预审有些心惊肉跳。
“不是从公司抬出来,这台电脑本来就是分配给我可以带回家使用的。而且从公司辞职后我也跟老板说了,请他赶紧把前面几个月的工资给我结算掉,我马上把电脑拿回去还给他们……”
“那你卖没卖!”刘胖子大喝一声。
“卖了……,可那是因为……”我据理力争。
“没有可是!卖就是卖了!”刘胖子看上去有些痛心的骂我“你这就是读书读傻了!工资不发你可以找劳动部门啊!你早早的就可以辞职不干啊!你把电脑压在你手里,最后你还卖掉,那就是你的不对!而且就算你卖也卖个好人啊,居然卖给崔瘸子那个混蛋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崔瘸子都成了全L市最大的电脑销赃中心了?我们现在一大队人马都盯着他呢!你还往枪口上撞!”
我无言以对。的确,如果我没有把电脑卖给崔瘸子的话,我们老板就不可能通过小道消息知道我已经把电脑卖掉了,他也不会一怒之下报警。
刘胖子顿了顿,问:“家人现在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父母现在不在本市,临进来之前我给我女朋友打电话了,让她告诉我父母一声。”
“女朋友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L市三小学的老师,叫马兰。”
刘胖子又发作起来:“有个当老师的女朋友都没把你这兔崽子教好!你说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进公安局这儿转转。这是你溜达的地方吗?”
我苦笑了一下:“警官,我确实是一时糊涂了。但是我犯的事情我也不藏着,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可事实毕竟是事实,我知道我这样的事儿真的到了法庭,法官也会把他连续几个月没发工资这一条考虑进去的。”
刘胖子冷笑一下:“懂的倒是不少。行了,你这事儿在我们这儿来说根本也就不是个什么大案子。你老老实实的交代你的问题,加上你现在的自首情节,还有欠薪的诱因,进去关几天也就出来了。”
我一愣。
关几天?难道这个事会按照普通的治安案件来处理,而不是刑事案件?想到这里我赶紧问:“警官,如果我现在赔钱给我们老板,工资我也不要了,是不是治安拘留就可以了?”
刘胖子嘴角闪过一丝蔑笑,旋即说:“这就看你的了,赔偿是肯定的。至于行政还是刑事,这得分局法制科说了算。”
我像是在黑暗中见到了一丝曙光。我知道,我卖掉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市值还不到7000块钱,我认罪态度好,而且积极赔偿的话,或许我真的可以治安拘留15天就重见天日。
看到我发愣,刘胖子点燃一支烟递给我:“好好想想怎么办,你是个大学生,应该知道孰重孰轻。你现在要是不好好配合我们的话,吃苦的可就是你了。”说完,转身走向门口:“我给你十分钟的考虑时间。”
刘胖子回来的时候我刚把烟屁股扔掉。接下来的讯问就变的很轻松,那个叫徐队的警察从讯问开始就一直没有过来,我怀疑可能是刘胖子为了减少我的压力,故意让他留在外面。也好,少一个人,或许我心里的负罪感会更少一些,说起案情也会考虑的比较清楚。
不到一个小时预审结束。刘胖子打开我的手铐,把我从暖气管子上解脱出来,紧接着又把双手靠在一起。不过好在他给我了一张椅子,我得以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两腿伸直休息一下——我的腿已经蹲的没有知觉了。
接过刘胖子递给我刚才的讯问笔录,他说:“好好看看,没有问题的话就在每一页上签名,按上自己的手印。在最后一页写上‘以上笔录已经看过,全对’,再签上自己的名字。”说着,走出了办公室:“徐队,传唤证填好了吗?”
我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和我想象中的表情一样:满面春风,尘埃落定。
简单的翻阅了一下笔录,签字画押,那个叫徐队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后问胖子:“撂啦?”
胖子满面红光的点头:“又成一个!”
中年男子笑了笑,把手中的传唤证递过来:“顺便把这个签了吧!”我点点头,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传唤证上写着:“张毅虎,因你涉嫌职务侵占罪,被依法传唤。……”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7 15:43:06 | 显示全部楼层
2、
预审结束,签完传唤证、随身物品清单后,刘胖子说:“自己从钱包里拿出来150块钱。一会儿要用。”
我一愣:“警官,这在法律里,不是应该算赃款的么?”
刘胖子一乐:“你家里要是把人家电脑的钱赔了,这就不算赃款了。不过从赃款里拿钱这本来不符合规定,算是因为你自首,我私下给你走的一个人情,一会儿你就得用钱了。”说完,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半了,这会儿什么事都办不了,你先到暂押室呆一会儿。另外,我再从你钱包里拿十块钱啊,给你买晚饭去。要不要水和烟?”
我摇摇头,但马上又点点头:“警官,您拿一百吧,水帮我买一瓶矿泉水就行,晚饭您看着买点面条。剩下的钱您帮我带几盒好烟。”
刘胖子点点头:“还不错,用的着烟都能想得到。”说着,带着我进了隔壁的暂押室。

暂押室里已经有一个人了。蓬头垢面,唉声叹气。看我进去,赶紧问:“兄弟,有烟没?”我摇摇头:“我让刘警官给我带了,忍忍吧,一会儿就有了。”
那人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问我:“什么案子进来的?”
“职务侵占。”
“哦,小案子。”
我打量了他一下:“你呢?什么案子。”
“故意伤害,不过可能已经死了。俩人,一个十七刀,一个十二刀。”
也许当时我的震撼用“头皮都要炸了”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虽说从电视、电影里看到过不少的杀人犯,而且记得小时候家乡公判大会的时候也见到过所谓的“杀人狂魔”,但是这样近距离的看到一个杀人犯,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我下意识的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似乎极其担心对面离我不到五米的这个人会一下子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的确,他已经有两条人命了,再杀一个也算是赚到了。
我细微的不安被他一眼看到,他抬起头憨厚的冲我一笑:“别担心,小兄弟,我只杀坏了天良的人。”
我战战兢兢的问:“什么事啊,至于这么深仇大恨?”
那人一扭头,看着窗外:“看你细皮嫩肉的,一瞧就是没混过道的。我是个混混,在我们那一片带了二十多个兄弟帮人家看场子。看场子是啥你明白不?”他用询问的眼光看我。
我点点头:“知道,说白了就是维持治安。”
他一咧嘴:“对,看家护院。我在L市城南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了。但我从来不欺负好人,哪怕就是有客人到我们的场子有点矛盾,只要不是故意闹事的,我们客客气气跟人家说话。昨天下午,我爹从乡下来找我,脸上四五道血印,我就赶紧问爹你咋了?结果我爹说:‘村里娃娃们的教室从前年就没有玻璃,今天我去教委要玻璃,结果让乡里的几个人给打了。’我爹当了一辈子老好人,大字儿不识一个,可就是想让村里的娃娃们有个学习的好地方。我这一听就急了,带了十几个人回家,今天早上把乡政府门给堵上,拉出来昨天叫人打我爹的怂包,几刀就给弄趴下了。”
我摇摇头,试探着说:“那你也不该杀人啊……玻璃值几个钱,你要是孝敬你爹,就应该自己掏点钱给孩子们把玻璃安上。”
他往墙上一靠,看着我:“小兄弟,玻璃确实不值钱,但是老子我就不想给那些狗操的惯这个臭毛病!你知道那乡里教委啥设备不?办公楼全新盖的,一个办公室一共就三个人,可他妈的放七台电脑。这群王八蛋见天儿打游戏,就是不管基层学生们的死活!我被抓之前说了,今天我就杀这两个,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手下的兄弟们改天还来收这群王八蛋的命!”
说完这些,他气呼呼的不再说话。面对这样说要别人命就要别人命的家伙,我也只好安静的坐在那里,随时准备躲开他的袭击。此时的我,感觉自己和一头怒狮关在一间笼子里,岌岌可危。
好在刘胖子回来的快,他怕我有事,匆匆忙忙的拿了饭菜进来。进门时说:“张毅虎,我私自挪用了你五块钱,给你对面这小子买了一碗面和一瓶水。你俩赶紧吃吧!对了,烟给你买了,一支笔,一共买了七盒。”说着,把烟扔在我的面前。我赶紧拿起两盒:“刘警官,这两盒您拿着抽吧!”
刘胖子一翻眼皮:“少给我来这套!老实吃饭!”说着,把门一锁,转身离去。
刘胖子离开后,对面的那个人冲着我一抱拳:“兄弟,让你破费了。我今天被抓进来的时候一分钱都没带,还得等明天早上家里来人给我捎被褥进来呢。”
我苦笑一下:“算了,别客气,都是天涯沦落人。”
他点点头:“我叫邢耀祖,到了号里都有我兄弟,有事你就提我名字。你叫张毅虎吧,以后有缘见面的话,我就叫你小虎了。”说完,大口开始吃他面前的那碗面。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却一口都吃不下,干脆又扒了大半碗给他,自己慢吞吞的边吃边想这些天发生的事。
其实我的案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几个月不发工资,饿的半死不活,靠着女友接济,最终面子上挂不住,把我管理的公司笔记本电脑给卖掉……。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案子,我现在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到底会被送到十里沟还是石铺山。
这两个地方有很大的区别,十里沟是治安行政拘留所,关押在这里的话,只需要十天半个月我就可以回家。而石铺山是看守所,关在这里,就一定要判刑了。下午预审的时候胖子告诉我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到底是不是可以“关几天就出来?”
我磨磨蹭蹭的半天,小半碗面条还没有下去,结果对面的邢耀祖已经开始打起饱嗝了:“小虎子,想啥呢?”
我摇摇头:“没啥,祖哥,想自己的案情。”说着,打开一盒烟给他扔了一根过去,转念一想,又干脆扔了两包给他。他笑着说:“行,那我就不客气了,这烟和饭我姓邢的活多久记多久!你也甭想你那案子了,就你那点事儿,真要是判,也超不过两三年。”
“不会,我看了,我那案子是五年以下,要是点儿背了,说不定就弄到五年了。”
祖哥一砸吧嘴:“老弟,你别看我现在混的凄凄惨惨,这大牢我也进过两次了。啥案子都见过,怕什么的。你今年才二十几岁,就算判到头五年,你出去也才三十出头。这辈子日子长着呢!可你祖哥我就比不起了,我这回进去,恐怕是直接就上刑场了……”说这话,自己慢慢的低下头去。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劝他,只好说:“哥,不管怎么样,你这事儿不是今天才犯么?时间也有很多的,找个好律师,好好打打官司,说不定能判个缓呢?”
他一抬眼,看着天花板叹气说:“但愿如此吧……”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两个小时。忽然,铁门被刘胖子拉开:“张毅虎,走吧!你的拘留证办下来了。”
“去哪儿?”我的心一下子悬空在嗓子眼。
“还能去哪儿,石铺山!”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7 15: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3、
我是在邢耀祖“记得进去提我名字”的喊声中离开四支队的办公楼的。上车时,我眼神迷离的看着刘胖子:“刘警官,是刑拘么?”
刘胖子幸灾乐祸的看着我:“石铺山看守所!你说是什么?”
我整个人瘫软了下去,窝在座椅上一动不动。看守所这个名字,在几天前还离我那么遥远,可是现在,我和它的距离却只有短短的二十公里。
我曾多次听别人声色并茂的形容过看守所。在我的印象中,那里就是人间地狱。在这个地方,警察是不会打犯人的,而且会对犯人很人性化的管理。可是,犯人会不会打犯人,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还听他们说,新犯人到了看守所第一件事就是“点菜”,所谓的“冰糖肘子”就是用肘部猛击人的肾脏部分,如果“吃”的到位,犯人别说直不起腰,甚至小便都会带血。所谓的“辣椒爆鱼”就是用电线、麻绳浸泡在水里之后抽打人的身体,打完之后全身的皮肤如同鱼鳞般外翻。还有所谓的“鸡蛋灌饼”“隔山打牛”,这些都是让任何人看不出身上有伤痕的内伤……
天呐!我即将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所在?
我开始彻底的后悔自己的行为。我甚至在心里暗自喊叫:如果可以用减少一年、两年、甚至五年的寿命作为条件来交换这次的苦难,那么我会毫不犹豫的接受。恍惚间,我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以后,才知道是摆在我面前的现实。
谁能帮我逃离这该死的恐惧!?

远远的,我看到了一个被孤立在平原上的高大建筑。那是四面高墙组合成的一个方块,四方形每一个角上,都有一个高于墙头的,高高的圆柱形岗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路边的路灯随着警车的行驶快速的向后飞去,车顶的警笛仿佛在幸灾乐祸的叫嚷。完了,我完了。
以前,不管坐车到哪里去,我都希望车子可以快一点,好让我快点见到心中的目的地,可是现在,我那么不希望车子停下。我甚至想,如果从四支队到看守所的距离需要走上一年该多好……
但是,这只是臆想。
车子实实在在的停在了高墙下,门口,一幅惨白的牌匾上凸显着几个黑色的大字:L市第一看守所。

该到的终于还是到了,我极不情愿的在刘胖子和徐队的推搡下,走进看守所的院门。
一排中国传统的宫殿式平房建筑,红墙绿瓦,让我有些视觉混淆。这样的建筑,我只在公园里见到过。我有点怀疑的看看周围的环境,然后闭上眼睛,想起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门牌,没错,这就是地狱的所在了——尽管它看上去那么像天堂。
模糊中我听到刘胖子说:“寇队,又给你送来一个新鲜的!”
我抬眼一看,一个体型和刘胖子相似的警官站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审视的目光毫无遗漏的落在我身上:“什么案子?”
“职务侵占”我有气无力的回答。
“问你了吗?”那个叫寇队的警察一声怒喝,紧接着又伸手把我拽到小屋里面,沉声说:“蹲!”
我无可奈何的蹲了下去,心中的恐惧几乎让我窒息。“他是不是要打我?”我思量着,“不,不会的,我听很多人说了,现在看守所的警察不打人。那他为什么要让我蹲下?难道是怕我攻击他?”
寇队让我蹲下后不再理我,而是问刘胖子:“没有病吧!”
刘胖子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传染病,我们审的时候也没问这个。不过这是L财经大的高材生,而且是初犯,应该不会有什么脏病。”
“哦?”寇队语气中有些惊讶,看了我一眼,接着对刘胖子说:“石铺山上次有大学生还是三年前的事儿了,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给我塞进来的全都是不认识几个字的文盲,连监规都背不全的。”
刘胖子嘿嘿地笑:“寇队,谁让你这儿全都关刑案的。瞧人家三看,全都是经济犯,文化水平最低的也是大学本科。我看你还是运动运动调到三看去得了!”
寇队瞪了刘胖子一眼:“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三看有多少案子都是省级部级督办的,水有多深谁不知道,再说了,三孙子才愿意到看守所这鬼地方上班!能活动的都到其他单位了。跟你们一样,一天到晚风光的要死要活的!”
刘胖子赶紧说:“寇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也难啊!市局给我们的经费少的可怜,我们办案子有时候都得自己掏腰包。唉,得啦!不说这个了,赶紧把这个验验,然后收了吧!”
寇队点点头,递给刘胖子一支烟:“稍等几分钟,里屋有两个盗窃的小兔崽子正验呢!”说着话,他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问:“学什么专业的?毕业几年了?干什么不好,非要试试犯法的滋味!”
我赶紧抬起头回答:“学计算机软件的,毕业两年。我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公司老板不给发工资……”
“闭了!”他低沉的吼了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案子进来的,到这里就是等法院的宣判结果。你到这里的任务就是好好呆着,别有事没事给我炸翅!”
我点点头,默不作声。寇队还打算问什么的时候,紧闭的里屋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寇队,这两个验完了,你安排人带进去?”
寇队转身应了一声,接着说:“带出来,这儿还有一个。”
里屋门被打开,两个一丝不挂的男孩走了出来。我一愣,但是还未细想,就被寇队一把提起来,推进了里面那间看上去昏暗的房间。
屋子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几个文件柜。
“有没有残疾?有没有纹身?”一个年轻的警察问我。
“没有残疾,没有纹身。”我低声说。
“有没有传染病?”
“没有”
“吸毒吗?”
“不吸。”
“有没有吸毒史?”
“没有。”
“脱衣服!”
我一愣,恐惧感再次浮上心头。不是说警察不打人吗?难道他们要让我脱光衣服后再打?是不是这样打就可以不留下伤痕?应该不会,刚才出去的那两个人,不也是没有穿衣服么?他们看上去不像挨打的样子啊!
极度的恐惧让我又开始浑身发抖,我愣了两秒,极不情愿的开始慢慢脱衣服。很快,我便一丝不挂的站在了屋子中央。
那个年轻的警察先是翻了翻我的衣服,然后拿出一把钳子,把衣服所有铁质的东西全部摘掉,接着,围着我转了一圈。
“身体内没东西吧!”
我原以为他是担心我体内藏毒之类,赶紧摇头说:“我身上肯定没东西。”后来听邢耀祖告诉我,原来身体里有金属物质或者任何可能会导致死亡的东西,看守所都不会轻易收押,这也给很多罪行较轻的嫌疑人逃脱被关押的机会。
警察看了看我:“行了,在这个表格上签个字!”说着,递过来一张表格。那是一张身体状况检查表。我赶紧接过来,一笔一划的写上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我被赤条条的赶了出去。门口的寇队说:“把衣服穿上!身上带钱了吗?”
我看了看刘胖子,他回头对寇队说:“有钱,扣吧!”
寇队点点头:“嗯,布鞋30,穿多大号的?”
“42。”
“嗯,被子50,其他用具50,一共130。等着,给你领东西。剩下的钱等你家里来人,会转交你家人。”
没多久,我就领到了一双新的布鞋,一床军用被,还有一条毛巾,一个洗脸盆。
“手续都办完了吧?”寇队问。
“嗯,行了,可以送进去了。”那个年轻警察问。
“走吧!”寇队推了我一把。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原本以为这个红砖绿瓦的公园式建筑里面就是看守所,可当那扇红色的大门被打开,借着昏暗的灯光,我这才真正的看到了高墙电网。
一条笔直的道路,延伸向几百米外的高墙。路两旁有几幢孤零零的办公楼,还有武警的营房。再往前走,经过一道道警戒线,就到了真正的看守所大门。墙很高,高到我觉得西安的城墙都没有它高。门口站岗的武警威严的端着枪,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7 15:4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寇队边走边说:“别东张西望!别想在这里炸翅,兔崽子你还不是那个材料!”缓了缓,他又说:“你这小身子骨,就不把你安排到别的队了,到我的二队吧!要不今晚不过你就得成豆花。”
我赶紧致谢,寇队瞪了我一眼:“闭了!”
到大墙前的那道门,看守看了看寇队手中的单据,又看了看我,打开了一扇小门:“进去吧!”
这就是监仓的所在了。这是一个回字形的院落,四周被几幢二层楼所包围。那楼的形状很特别,一楼比二楼要多延伸出大概五米的样子,看上去多延伸出来的几米应该是一个小院落。而二楼也有同样大小一个小院子。每个监室所附带的院子上面,都用拇指粗细的钢筋焊接成网状。
没容我多看几眼,寇队就把我带进了东边的那幢小楼里面。又经过几道警戒线,他打开了一道铁门。
那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左右大概排列着十余间监号,或许是为了两个监室的人不互相沟通,每两个相对的门又并不直接面对。这是我才想到,原来这栋小楼从侧面看,应该是一个“凸”字型。每一个监号的门口,都挂着一个牌子:“一班:学习班、二班:未决班、五班:学习班、七班:重刑班……”
寇队带我走到五班门口,把门一开,叫了声:“五班新收,出来两个人检查一下!”
监号里一下子冲出了两个铮亮的光头,笑嘻嘻的对寇队说:“行,你放心吧寇队!”紧接着转向我:“脱衣服!”
这是我第二次极不情愿的脱衣服,有了在门口检查室的经验,我很快把自己脱的一丝不挂。一个个头稍高的犯人立在我面前问我:“身上有东西吗?”我赶紧摇头:“没有。”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被子:“被子是门口买的,还是家里带来的?”我讨好的一笑:“门口买的。”他瞪了我一眼,紧接着媚笑着对寇队说:“寇队长,没事儿了,可以进去了。”
寇队点点头:“你们这群杂碎,别欺负新收啊!”
高个子赶紧摆手:“不会不会,我们五班本来就是文明号,怎么可能欺负人?”
寇队不屑的冷笑一声:“少给我扯这些!你们里面什么事别当我不知道!但是我得告诉你,你也看见了这个小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还是咱二队现在唯一一个大学生。你们要敢欺负他,可别怪我不客气!进去吧!”
高个子赶紧点头:“是,是,寇队您放心!”转而看着我“进去!”我赶紧拿起地上的衣服打算穿起来,他一把把我拎起来:“叫你进去就赶紧进去!”说着,把赤条条的我和地上的被子一起扔进了监室。自己和另外一个犯人也闪身进入监号。
门“哐当”一声关上,我的心彻底凉下来了。一扇铁门,将我与这个世界分隔为二。我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于是,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
“蹲!”刚才检查我的那个高个子犯人呵斥我,我赶紧蹲在墙边。
此时已经是大概晚上十一点了,监室里很多人都已经躺下。这是一间奇怪格局的屋子,一进门,靠左边就是墙,右边是一个很大的高低铺,下面的铺位占满全部监室,而上铺却只有下铺一半的长度。在监室的最里面有另外一扇小门,看上去是通往放风场的。小门旁边既是厕所。不过,是一个毫无遮挡的厕所。
还没等我仔细观察完房间,马上就被一声呵斥吓的垂下脑袋:“看个球啊!再东张西望老子让你满地找牙!”
我赶紧应承:“哦……”
“哦个球!第一次进来吧?记住,以后你在这里要说的只有‘是’,‘到’,‘谢谢’‘报告’!知道了吗?”
“知道了……”
“嗯?!”
“是!”
四月的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但是在这阴冷的监室里,浑身没有一件衣服,还是让我有些透入心骨的寒冷。恐惧和低温,让我浑身战栗。这是,我听到了一个低沉的男人问:“什么案子进来的?”
我抬头一看,是躺在靠门口第二个位置上的男子在问我。我看了看他,低声说:“报告大哥,是职务侵占进来的。”
旁边一个男人低吼了一声:“不要叫大哥!这里没有大哥!”
躺在床上的男人冲他摆摆手,然后转向我:“嗯,说说经过吧!”
我叹了口气:“唉,我是一个软件公司的程序员,从去年年底到那边上班,到今天为止一分钱都没收到。上个星期我把老板让我个人保管的笔记本电脑给卖了。结果那个老板不但不说工资,还报案了。下午我去刑警队自首,就来这里了。”
那个男人点点头:“嗯,案子不大。不过你也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这点屁事也值得你把单位电脑给卖了?对了,寇队说你是大学生?”
我点点头:“嗯,L市财经大学数理学院,软件开发专业。”
那男人点起一支烟:“唉,现在这年月,流氓进了监狱,连大学生也到监狱参观来了!小伙儿,这里可不是你们学校,想好好学习就好好学习,不好好学就逃课。在这儿你只有一条路,就是认真改造!在我这儿,乖乖听话,我就让你顺顺利利出学员班,不听话,就让你横着出这里,知道吗?!”
我浑身筛糠一样的抖,赶紧点头道:“是!我知道了,哥。”
男人满意的点点头:“行了,洗个澡吧,晚上你跟新疆值两个后半夜班。从2点开始到六点。剩下的规矩明天早上教你。”说着,指指上铺睡觉的一个光头。
我看了看上铺,又看了看厕所,迷惑的看着这个说话的男人。他哈哈的笑起来:“这个瓜怂,连在哪儿洗澡都不知道!潘子,你带他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对热水洗吧!”——后来我才知道,新人洗澡,不管温度低到多少,也是要用冷水洗澡的,寇队的一句话,让我免遭冷水浴的苦头。
洗完澡,我被安排到上铺的最边上睡觉。临睡之前我把从外面买的几盒一支笔拿出来递给还没睡着的那个“二铺”,他看上去很开心,收起来之后让潘子从床下给我掏出来两盒劣质的两元烟给我抽。我千恩万谢的接过来收好,这才赶紧爬上床。上去之后才发现,我新买的被子一进监号就不知道被收拾到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床破旧的,散发着老鼠粪便气味的棉絮。
随着我的躺下,监号里又恢复了寂静。我躺在床上,看着昏暗的灯光,心情跌落低谷。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已经收到马兰带给他们的这个惊天消息,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在赶往L城的路上。我开始后悔自己的作为,后悔自己没有正确的处理这件事。我想,假如我肯把自己的困难告诉父母,那么他们一定会寄钱让我回家。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我现在正在家里抱着电话和马兰谈天说地。
但现在,我却在监狱。
冲鼻的异味和拥挤的床铺让我一直躺倒快两点还没睡着,看着坐在地下值班的犯人已经准备叫醒我和那个叫做“新疆”的犯人,我干脆爬起来,替换其中的一个犯人先去睡觉。不一会儿,新疆也睡眼朦胧的从上铺爬下来。
很快,一切归于平静。这时的新疆才发现自己身边坐着的是一位新人。他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的问:“刚进来吧?”
我点点头:“是,来的时候十一点多了。”
“哦,”他从铺下变戏法一样的找出半只未抽完的烟蒂,并从身上摸索出一盒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的火柴点燃,接着说“这几天进的人太多了,算日子也该出一批了。”
“你是说释放?”我看着他。
他差点笑出来:“进到这儿来的,除了取保候审和短刑期的服刑结束,再就是拉出去上路的了。哪儿有那么简单就释放的?”
“上路?”
“就是枪毙。”他看看我,“马上就到五一了,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枪毙一批已经判了的。现在都23号了,我估计就是这几天了。”
我赶紧从兜里拿出二铺给我的两元烟,打开递给他一根,希望他能给我讲更多的规矩。他看到我身上有烟也非常高兴,点上烟之后便滔滔不绝的和我低声聊起来。
原来这个叫新疆原名张海,家是新疆伊犁的。去年十一月份因为非法拘禁被抓进来,这几天马上就要转到监狱服刑。因为家离着太远,没有人送东西,所以在号里的地位非常低,混了五个月才混了一个上铺长。那个说话的二铺叫胡磊,是这个号里“民选”的班长,而睡在他右边靠墙的是这个班的班长,叫李剑波,故意伤害进来的。张海说,在号里虽然说班长的职权最高,但是威信远远不如这个民选的班长。剩下三铺叫李红军,四铺叫潘永利,都是班长和二铺的“劳力”,照顾班长和二铺的起居的。在整个监室里,下铺睡的都是监仓里有地位的人,而上铺都是最底层的犯人。别看他是个上铺长,也仅仅比别人睡觉的地方宽一点而已。他告诉我,在监号里并不一定家里送东西送的勤就能混的好,主要还是看自己的能力如何。当我告诉他进门的时候给了胡磊五盒“一支笔”时,直说我事情办得对。看着这些明晃晃的光头,我问他:“那这个号里有没有已经判了的死囚?”他笑着说:“二队的死囚都在七班和九班两个重刑号里了,在学员班你是看不到的。不过这两个班也有轻刑犯人,为了陪着重刑犯走最后一程的。你可得和寇队他们打好关系,别到时候给你弄这两个班去。”
张海还说,在这里,除非等上厕所的时间,否则是不能上大号的。小便也得经过允许后在厕所蹲着尿。我苦笑着说:“那不成了女人了?”张海摇摇头:“在监室里,有权利站着尿尿的人除了一铺二铺,谁都不行。”
说着话,那个叫潘子的犯人忽然起身,低声呵斥道:“新疆,你跟新生很有话说是不是?”张海连忙低头:“对不起,错了!”潘子瞪了他一眼:“少说点话!就算说声音也给我关小!”
“是,是。”
等潘子睡着,我们继续低声聊起来。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一直聊到了四点多,正当我打算再点一支烟时,忽然,我听到走廊的铁门稀里哗啦的声音。张海一愣,紧接着说:“看来今天就是送人的日子了。”
我一惊:“送人?”
张海点点头:“嗯,枪毙。现在应该是管教干部入监,一会儿武警就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7 15:44:21 | 显示全部楼层
4、
走廊门打开的声音很大,金属撞击的声音在黑暗又安静的黎明前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让正在熟睡的胡磊一下子醒过来。他睡眼朦胧的看了一眼我和张海,沙哑着说:“唉,有上路的了。”说完,把送饭口的小窗打开。
我和张海悄悄的站起来,在我们站立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管教打开七班的大门。不到五分钟,那里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抽泣。
“是四傻。”胡磊断定的说。
张海小声问:“哥,也是五班出去的吧?”
胡磊点点头:“嗯,还是个小孩儿,才19。我进来的第二个礼拜进来的,做了4个人,给人家灭门了。”说这些话的时候,胡磊哀声叹气的摇头。“昨天中午我问他的时候,他还说估计能撑过五一呢,结果今天早上就要走了。唉,这么憨厚的一个人,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实在可惜。”
我听到七号监室里有脚镣移动的声音,本想再看的仔细点,但胡磊呵斥了我一句:“看个球毛!蹲下,想看的话以后分七班,你就见的多了!”我只好复而蹲在墙边。
胡磊的声音让潘子、李剑波,李红军都醒了过来。潘子揉揉眼睛,看了看表说:“哥,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离起床铃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呢!”
胡磊点上一支烟:“四傻要上路了。”
潘子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啊?这也没什么消息啊!怎么这么快!”说着话,从床上爬过去,靠在李剑波的旁边,伸着脑袋往送饭口外面看。
“估计送断头饭去了。”潘子断定道,“这个点儿,管教进去也就是送饭,说点安慰的话。对了哥,你说四傻是打针还是枪毙?”
胡磊摇摇头:“四条人命,罪大恶极啊!何况现在咱们这边还没怎么开始实行注射死,这枪子儿是吃定了。多好的一个人,过几个小时就连脑袋都没了。”
“不一定打脑袋,”李剑波说,“前几天我去队长办公室,看到四傻的遗体捐赠书。要是捐角膜的话,就不能打脑袋了。”
“你知道啥?”胡磊白了李剑波一眼,“遗体都捐了,人家除了角膜,还能在身上取更多的器官。这四条人命,足够打脑袋的了。唉,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了,到现在还不知道死刑到底是打心脏还是打脑袋。”
李剑波被胡磊反驳,点起一支烟不再说话。潘子说:“我进来之前听朋友说,现在都打心脏了,因为讲究什么人道主义,能死的好看点。不过也不一定,打脑袋要比打心脏快。”
胡磊嗯了一声:“反正是送命,打哪儿还不是个打?我要有朝一日吃枪子儿,一定跟老虎皮(警察)申请,就打脑袋,死个痛快!”李红军赶紧献媚的说:“哥,你这是说啥呢?你这点刑期,出去以后干干净净的做人,怎么会到那个份儿上?倒是我,这就说不准了……”
胡磊看了一眼李红军:“你跟我仔细说说,那个人你是怎么弄死的?”
李红军叹气道:“之前不是说了么?就是想和我同案一起想弄点钱,结果就让我同案从网上聊天给骗出来。结果要钱的时候他心脏病犯了,当时就休克了。我当时发憷,想着要是死了就完了,就赶紧给弄到医院,结果昏迷了十几个小时还是死了。”
胡磊点点头:“你这案子,判不了死的,顶天也就是个缓儿。对了,你那起诉书上怎么写的?”
“抢劫,致受害人心脏病突发,因抢救无效死亡。”
“那就成了,”胡磊掐灭手中的烟头,看着潘子指了指自己的杯子,接着说:“你这抢劫,一没带凶器,二没直接致死,没什么屁事儿。我估计十年也就差不多了。”
李红军抬头看看天花板:“唉,但愿吧。”

还没等潘子把水给胡磊倒满,管教就从七班走了出来。胡磊赶紧探出脑袋问:“王队,是四傻要走吗?”外面一个声音喝道:“谁上路跟你有关系吗?只要不是你上路就行!再说了,人家刘宗磊没名字吗?你叫人家四傻!”胡磊忙解释:“对不起王队,我错了。不过我和刘宗磊关系挺好的,而且我也认识他娘,以后一旦我出去了,我也好告诉他娘我见到他最后一面是什么样子啊!”
外面的脚步一下子停下来:“你说你和刘宗磊他妈认识?”
“认识,认识!他大哥和我关系很好,小时候我经常上他家吃饭去!”胡磊回答道。
外面的声音沉寂了一下,几秒钟后,那个声音说:“嗯,你穿好衣服,在监室里等一下。”接着脚步声继续前行“寇队,跟你商量点事儿!”
“哥,这是要让你跟四傻见面啊!”潘子把水递给胡磊。胡磊点点头:“也好,能见见四傻,跟他说几句话也不错。不过按规矩,可能得派个新同学跟我一起过去。”
“为什么?”潘子问。
“一般和死刑犯能见面的,都是和犯人在外面关系比较好的,能见到家里人的。但是一般这样的都害怕死刑犯有其他的案子跟这样的犯人说。”胡磊喝了一口水。
潘子点上一支烟,不解的说:“那干部就可以在旁边啊?”
胡磊摇摇头:“犯人间要是有这样的关系,一般警察会给十几分钟时间让他们单独相处,因为死刑犯在这个时候压力比较大,看到警察压力就会更大。”说完,看看我:“今天咱们班就这个大学生是新生了,看来就是他和我一起去。”
潘子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居高临下的站在我的面前,面目狰狞的说:“球崽子,听见刚才说什么了吧?让你第一天就能见到上路的人!一会儿要真的去七班,你就把你的脑袋塞裤裆里!啥也听不见,啥也看不见,知道不?”
我点头如叨米,连声说“是。”事实上虽然我现在身陷囹圄,但是恐惧却无法击败我的好奇心,我也非常愿意去看看死刑犯上路之前会做什么。胡磊冲着潘子一招手:“没事儿的,到时候吓都吓死他了。再说我和四傻也就是他小时候见过,没啥说不出的秘密。”

没过一会儿,监仓的门被打开。门口,寇队威严的在监仓里扫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对我说:“张毅虎,你出来一下。”
我低着头赶紧跑出去,临出门时,潘子小声交代:“出去就蹲下!”
等我出去蹲好,寇队冲着胡磊说了句:“妈的早几天你怎么不说你有这么层关系!”胡磊嘿嘿的干笑。寇队没好气的把门一关,回头对我说:“你到管教办公室来一下!”说着,一手拽着我的左臂,走出了走廊。
在办公室,他先递给我一支烟:“昨晚有人欺负你吗?”
我赶紧摆手:“没有,寇队。昨晚你都交代了,所以他们对我很好,洗澡都用热水洗的。”
寇队点点头:“嗯,还不错。刚才胡磊说的你也听见了,他认识刘宗磊。看守所有个规矩,一般死刑犯临刑前会有别的犯人安慰的,但是一定要有人跟着。我们作为警察肯定不方便给死囚更大的压力,而以前的老犯都成油条了,怕死刑犯传统案情的时候这些老犯知情不报,所以一般都安排新人进去。所以今天就打算让你跟着胡磊进去。”
我赶紧低头道:“寇队,谢谢你信任我,我一定做好这件事。”
寇队满意的点点头:“行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吧!”
回到五班门口,寇队让我先蹲下,然后把胡磊叫了出来:“时间就一会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说。一会儿武警把他带走,你也就可以回来了。”
胡磊点头:“寇队,这规矩我太懂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去了。”寇队哼了一声:“别说我没教你规矩!”说着,带着我和胡磊走到了七班门前。
门开了,胡磊拽着我走了进去。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身着西服、身上带有手铐脚镣的男子。我想,这就是今天要上路的人了罢。
门被寇队重重的重新锁上。胡磊回头对我呵斥道:“东张西望个球!到墙角蹲着去!”我赶紧走到墙边蹲下。胡磊转身对那个身穿西服的人说:“傻娃子,我来看你了。”转身又对旁边一个人说:“四哥,我过来看看傻娃子,这个我带来的新收,你叫俩人照顾一下。”旁边那人说:“行,你好好聊聊吧,这小子我看着。”说着,下床向我走来。
我心里一惊。坏了,这个时候所谓的“照顾”或许就是暴打了。寇队虽然已经在五班交代过不要动我,但是并不代表我在七班也可以安全。我低着头看不到走来的人什么样子,但从体型上看,这一定是一个粗壮的男人。
“小虎子?你咋进来了?”
我愣住了,赶紧抬头一看:“四哥?你是四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句话,监室里所有的人都往这边看来。胡磊看了看四哥,问:“四哥,你认识?”
四哥哈哈笑起来:“这臭小子,上了四年大学在我书店里买了四年的书。前后加起来都有一万多了。怎么进来了?以前我俩关系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啊!一到周末这小子就找我出去喝酒去,他妈的连失恋都找我来哭!”说着,转向我:“咋回事儿啊?啥案子?”
我赶紧把案情简单的叙述了一番,他摇头:“妈的,当初卖给你那么多书真是卖后悔了,挺好一孩子,怎么读书读傻了?”说着,他转向胡磊:“狐狸,这是你班里新收啊?”
胡磊外号原来叫狐狸,他点点头:“是啊四哥,昨天半夜扔进来的。”
“没过门吧?”四哥的意思是没有打吧。
“肯定没有,”胡磊赶紧摆手“他是二队唯一的大学生,寇队特别嘱咐的,谁敢动!”
“没动就好。这几天好好照顾着点,过一阵子分班的时候分到我这儿来。这小子和我五六年的关系了。”
胡磊点点头:“四哥的人,我不会动的。放心吧!”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7 15:44:4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哥把我让到床铺上坐下,掏出烟来,小声说:“这会儿咱俩不能多聊,三个监控盯着这里面呢。等过几天你过来咱们再好好聊。”说着,冲胡磊那边努努嘴“寇队这会儿肯定在监控里看你的表现呢,你就别干别的,看这里怎么送人的就行。”我点头答应,目光投向那个看上去已经软弱无力的四傻身上。
看上去他已经吓傻了,面色苍白,毫无力量,只是盯着胡磊的眼睛对他说:“出去后告诉我娘,我对不住她啊!”胡磊赶紧附和道:“行,我知道!兄弟你就放心去吧,等我出去一定帮你照顾你娘。你也不必太担心,你不是还有你大哥呢么?你娘不会受苦的。”
四傻点点头:“有你这话我也放心了。哥,你说他们会打我的心脏还是打我的头啊?我进来之前看过网上的图片,那些被枪毙的人都没脑袋了啊!”
胡磊赶紧劝:“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怕也没有用。你得知道,你是因为杀小人才进来的,你要现在这么害怕,到时候到那边去,那些小人也会欺负你的。”
四傻当即目露凶光:“他们敢!老子再杀他们一次!”说完,就不在说一句话,只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胡磊问:“兄弟,给家里写东西了吗?”
四傻摇摇头:“写了,前几天就写好了。一会儿出去交给法院的人就行。”胡磊点点头,又问:“上厕所了吗?”
“上了。为了干净点上路,刚才送进来的饭我一点都没吃。”
“吃了吧!”四哥插话,“吃了好有力气走路。”
四傻使劲摇头:“我娘说我从小就很少拉裤子里,一直干干净净的,我不想到时候枪响的时候拉裤子里。”
正在大家你一句话,我一句话劝说他吃东西时,忽然,监室门响了起来。


5、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坐在铺边的四傻忽然开始焦躁不安,东张西望的念叨着:“完了,完了。”坐在我旁边的四哥一皱眉“怎么这么快!”
监室门上被打开,寇队从外面扔进来一只塑料袋:“刘宗磊,你穿个西装,配个布鞋像什么样子!我刚才看了你的入监档案,你的脚和我的差不多,我这双皮鞋送给你了!”说着,把鞋子往里一扔。接着又一指四哥:“臧云龙,你出来一下。”
四哥赶紧低着头跑出去,门“哐当”一声复而关上。胡磊夸张的擦了擦脑门:“妈的,吓死我了,算时间也不该这么早啊!”四傻也放松了下来,憨憨的一笑:“这个寇队,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拉出去!我的心差点跳出来。”
没过几分钟,四哥便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根塑料绳。一进门他看看四傻:“傻娃子,寇队一会儿让把这个给你系上。”
四傻看了看,使劲摇头:“不了,哥,刚才我已经上过厕所了。”四哥一摆手:“行了,你个瓜娃,这也是寇队想让你干干净净的上路的。你就听话系上。然后把刚才送给你的东西全吃了,免得饿肚子。”四傻这才叹了口气点点头。四哥走过去,把西裤卷起来,并把绳子结结实实的缠在两腿膝盖下面十公分左右的地方。“这是防止人上路的时候,大小便失禁,从裤腿流出来屎尿的。”四哥后来告诉我。

时间还不到五点半,四哥偷偷告诉我:“一般武警来接人得到七点多。还得等一会儿呢。”我看了看四傻,他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使劲抽烟,十分钟的样子,居然连续抽了三支烟。四哥看了看他,轻叹口气说:“傻娃子,吃点东西吧,别净抽烟了。”四傻抬头看看胡磊,又看看四哥:“四哥,我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你就别逼我了。”
四哥不再说话。四傻看了看表,忽然眼睛湿润起来:“下个礼拜就是我20岁的生日了,没想到啊!我居然连20岁都不到,就得上路了。唉,苦了我爹娘啊!”
胡磊拍拍他肩膀:“行了,兄弟。我都说了,等我出去,我帮你照顾你爹娘!再一个,你哥不是挺孝顺的吗?你没啥后顾之忧!”
四傻点头:“哥,我知道我不用担心啥,我就是后悔我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上路啊!我娘从小就告诉我: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结果我最后还是吃枪子儿了。”
四哥点点头:“知道后悔就成了,18年后你还是一条好汉!硬气点!别让别人看着你垂头丧气的上路!”四傻点点头,又摇摇头,再也一言不发。
监室里的其他人都低头不语,偶尔几句说话的声音也是四哥和我的交谈以及胡磊劝说四傻的声音。
“四哥,你咋进来的?”我问四哥。
“唉,别提了。”四哥摇摇头,“你毕业后没多久,我小舅子染上毒瘾了。没多长时间就把他自己家给抽空了。后来他从我这儿拿了两千块钱,自己从毒贩手中买了点,以贩养吸。后来自己居然慢慢的把毒给戒了,还赚了一些钱。我这就眼红了,跟着他一起做。第一次没出事,第二次也没什么,结果第三次就翻车了。0.2克,被抓了进来。”
“你那书店不是挺好的吗?”我接过四哥递来的环保白沙。
“是挺好的,现在你嫂子看着呢。可人他妈的就是不满足,这不就犯事儿了么。唉,这破玩意儿沾不得啊!”说着,他指指正在靠近厕所的铺尾上聊天的两个男人:“你看那个小林,还有刀疤,这都是因为贩毒被判了死的,估计626就躲不过去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两个犯人都已经被上了手铐和脚镣。那手铐并不是警察使用的普通手铐,而是两个很粗的钢筋焊接而成的铁圈,中间由一把很结实的大锁合并在一起。
四哥弹了弹烟灰,看着我说:“你一会儿回去可能就得操练了。基本上都是一些号里的规矩,比如点名的时候怎么做,教官来了怎么做等等。都是政府规定的,很简单的东西。我看实在不行你一会儿跟寇队说一下,直接从学员班调过来吧,规矩我这边可以带你。”
我摇摇头:“我昨晚才进来的,估计不可能那么快的到这边来吧?”
四哥笑了笑:“那还不是我一句话。寇队跟我挺好的,一会儿把傻娃子送走,我就跟他说说,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估计能调过来。”
我想了想,摆手对四哥说:“算了四哥,反正在学员班就那么几天,现在你认识我们班的胡哥,他们也不会为难我的。”
四哥点点头:“行,有问题就跟我说一下。”说着,告诉一个小个子犯人:“取两盒烟。”小个子犯人看了看四哥,又看看我,赶紧从床铺下拿出两盒环保白沙递给四哥,同时嬉皮笑脸的说:“四哥,你兄弟啊?”
四哥一瞪眼:“屁话!不是我兄弟,我能对他这么好?你可给我记住了,小虎子这几天在学员班,等分班就到咱们号里来了,谁也不准为难他!”小个子犯人点头如叨米,四哥又转向胡磊:“狐狸,我给我兄弟拿了两盒烟,别让你们号里的那群饿鬼给抢了!一会儿给你也拿几盒。你帮我照顾着点!”
胡磊点头笑道:“你不给我拿烟我也得照顾!早知道他跟你这么好,我昨晚也不让他到上铺跟那些鸟屎一起睡了。再一个,你这兄弟昨晚带了几盒一支笔给我,回头我给你两盒!”
四哥骂道:“你个老狐狸,连我兄弟身上的烟都掠?操!算了,谁让我摊上这么个事儿,一会儿再给你拿几盒一支笔。”
胡磊客气了几句,复而转向闷声抽烟的四傻,不再与我们交谈。四哥看了看表,小声说:“时间也快差不多了。一会儿送走傻娃子你们也得回去了。要不一会儿我跟寇队说一下,你中午就在这儿吃。咱哥俩好好聊聊。”
我看了看四哥:“不好吧,规矩还没教我呢?”
四哥一摆手,冲着胡磊说:“狐狸,我兄弟今天跟我多聊一会,入学课我这边给教了,没问题吧?”
胡磊点点头:“你四哥带出来的人,我能有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就听到走廊的大门发出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四哥叹了口气:“这回是真来了。”说着,起身走到四傻面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傻娃子,啥也别想了,想个男爷们儿一样走出去!我臧云龙的班,走出去的人都不用人扶!”
四傻长叹了一口气,拉住四哥的手:“哥,这么长时间都是你照顾我,谢谢哥了!这恩下辈子我四傻一定报答!”四哥笑笑:“下辈子你还是好好报答你的家人吧!别再犯法了!”四傻点点头,有看看胡磊:“胡哥,出去一定去看看我娘,把我说的话带给我娘!”胡磊拍拍四傻肩膀:“行了,你就放心走吧!”
说完话的时候,监室门也被打开了。四哥喊了一声:“蹲下!”除了四傻,所有的人都齐刷刷的蹲在了墙边,当然,我也被四哥一把拽到了身边。
进来的是寇队和另外两个管教干部,他的身后站了好几个武警。他环视了监仓一眼,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四傻身上:“刘宗磊,你出来一下!”
四傻从床边站起来,一步步的走到了寇队面前。寇队用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说:“走吧!”四傻一回头,强挤出一丝笑容:“各位兄弟,小弟先走一步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监室。紧接着,两个武警从寇队手里接过四傻,押走了。
寇队回头看了一眼监室,对胡磊说:“一会儿我过来把你和张毅虎接回去。”说完,转身锁上铁门。
随着大门的关闭,大家都站了起来。洗漱的洗漱,坐在床上抽烟的继续抽烟,只有几个在监室里地位很低的“鸟屎”依旧蹲在地上。但是和刚才不一样的是,没有一个人肯说话,尤其是那两三个带了手铐脚镣的人,更是满脸的忧伤。后来我知道,一审只要判了死刑了,马上就会被戴上手铐脚镣,象征着自己生命倒计时的开始。
看着这个自己见过不过两个小时的生命就这样即将陨落,我心里也觉得一阵难受——尽管即将死去的这个人是为了自己的行为负责。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我是第一次看到即将死去的人,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个死囚。
胡磊走过来坐在四哥旁边,叹了口气:“唉,又一条命。”我看到胡磊坐下,赶紧站起身低头不语。四哥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了胡磊没说话。胡磊赶紧说:“张毅虎,你小子这是往我下巴地下支砖啊!弄的我五班的家教有多严格一样!你小子赶紧坐下,既然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好客气的!”说着,拿出一支烟递给我,我赶紧道谢。
胡磊又说:“一会儿寇队肯定先把你叫出去问你我和四傻说什么了,你就说我们就聊了点家常。然后你就说跟四哥关系非常好,就行了。”四哥点点头:“嗯,到时候让你留下吃饭的事儿我和狐狸跟寇队说。”
叮嘱完这几句话,胡磊就找认识的犯人聊天去了。我问四哥:“这么早叫出去了,马上带到刑场枪毙吗?”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7 15:45: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哥一乐:“哪儿有那么快!现在出去先是解镣铐,换绳子,估计还得有个公判大会什么的,然后验明正身,就拉刑场了。”
我赶紧问:“验明正身怎么验?是不是还得验血型,指纹,DNA什么的。”
四哥刚喝下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那样的话不得枪毙半个月这人还没死?验明正身其实特简单,就是问一句,你是不是某某,犯人说是,这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奇道。
“我刚进来的时候,也是看到同监号的要上路。结果你猜怎么着?到晚上这小子又回来了,吓我们一大跳!搞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小子聪明,验明正身押赴刑场的路上,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一个杀人案的凶手,一下子就停止执行了。”
四哥又跟我讲,人从监号里压出去之后,先得去脚镣手铐,换上绳子。如果不公审的话,就马上验明正身。确定是这个人,就在身上贴个名条,然后就带到刑场枪毙了。一般刑场是临时选择的,没有人知道在哪儿,只有开道的车才知道。如果犯人在路上交代了其他重大案情,那么完全可以停止执行,事实要是确定就有可能改判。有些犯人知道自己最终可能枪毙,就一直留着一点“秘密”,等最后时刻说出来。
四哥正给我讲的不亦乐乎,忽然监号门外有人喊:“张毅虎,出来一下!”
是寇队的声音。


6、
寇队带着我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很明显,他是要知道刚才四傻跟胡磊到底有没有聊案情。
果然,一进门寇队马上问我:“刚才胡磊和刘宗磊两个人说什么了吗?”我赶紧摇头:“没别的东西,就是劝他安心上路之类的。再就是要执行那个人托付胡磊让他出去以后看看他母亲之类的。”
寇队点点头:“嗯,这样就好。你和臧云龙很熟?”
我一愣,忽然想到四哥说过的监室有监控的事,赶紧回答道:“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在我们学校旁边开书店。我经常上他哪儿买书,后来就熟了。每次买书他都给我打折,有些卖不出去的书就送给我了。”寇队嗯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他怎么进来的你应该知道了。你跟他的事儿没关系吧?”
我赶紧摆手:“不,不,寇队,肯定没关系。我大学毕业好久以后他才犯的案子。大学毕业以后我就见过他一次,是我父亲到L市看我,顺便要买点书,我就带他去臧云龙的书店了。他和我父亲还喝过酒,关系也不错。”
“嗯,没关系就行。”寇队点上一支烟,“你小子要是跟我玩儿花花肠子,看我抽不死你!行了,你回去吧!”
我站起身,犹豫到:“寇队,您能不能让我跟臧天龙聊一会儿。我刚进来,这里面也不熟悉,他能告诉我一些东西。而且,我现在心情特差,就想找人聊聊,可谁都不认识……”
“聊个屁!”寇队脸一沉,“刚进来就打算拉帮结伙?”
“没有没有,寇队。这里我就认识他了。以前我在上学的时候一直都把他当长辈。我没别的意思。”说着,我一转身,“寇队,那我回去了。”
“等等!”他走过来,“聊聊也好。你这念书念傻的猪脑子,确实得让人开导开导。一会儿你还是回七班吧,让臧云龙把这里的规矩给你教教,晚饭前回五班。等你稍微适应一点,就干脆给你弄七班去。”
我赶紧点头致谢。他又接着说:“你个兔崽子是全二队唯一的大学生,不管你去哪个班,都要帮助一些上学少的犯人学习,知道吗?”
“是!”
“走吧!”说着,寇队带着我重新进入了监区走廊。

回到七班,寇队果然只把胡磊叫出来,让他自己回五班。而我,则留在了七班继续和四哥呆在一起。临出门前,寇队跟四哥说:“臧云龙,这个新收就交给你了,晚饭前我接他回去。你得把规矩都教会他!”四哥赶紧答应:“寇队你放心吧!”
寇队一走,四哥叹了口气:“你小子,我做梦都没想到会给你教看守所的规矩!一会儿吃晚饭就先教你,然后慢慢聊吧!”

早饭是在我和四哥抽了一支烟之后就到了的。我听到走廊门口喊了声:“开饭!”然后早上给我取烟的那个小个子迅速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桶,飞奔到监室门口。没过一会儿,监室门被打开,外面几个穿黄马褂的人把一桶稀溜溜的菜汤倒到小个子手中的桶里,然后又用一个大脸盘领了一盆馒头,大门随即被关上。
四哥看了看,笑着跟我说:“小子,你是打算忆苦思甜呢,还是跟我吃方便面?”我笑了笑,一探头去闻那盆菜汤,猛然间一股生菜未洗干净就被煮熟的刺鼻味道直冲鼻子。那是一种什么味道我很难形容,只是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农村奶奶家闻到过,那是奶奶用来喂猪的菜汤,里面有饲料、腐烂的菜叶、还有剩下的泔水。顿时,我一下子从胃部深处反了一股酸水上来,差点呕吐。
四哥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慢慢适应吧!你在看守所呆一天,这东西就得吃一天!”我艰难的伸直腰板,过了好半天才觉得恶心的感觉渐渐下去。再看脸盆里,馒头还好,都是白面馒头。
“喜全,你给小虎子泡个面。”四哥冲小个子说。我赶紧一摆手,冲着四哥说:“哥,我早晚也得适应这个不是。还是吃吧!”四哥笑道:“你确定能忍受?”我点头:“总得试试。”然后对喜全说:“哥,你帮我盛点吧,谢谢你。”
喜全为了照顾我,特意从桶低捞了更多的菜叶和土豆给我,谁想这原本的一番好意,竟然成了我更加难受的理由。我一口接一口的啃着馒头,但是菜汤只咽下去小半碗。喜全笑着说:“你这也就是到我们班吃第一顿饭了,要不是四哥,我估计你早就被号里的兄弟麻翻了!不能吃就不吃了,倒了吧!”
我刚想拒绝,只听到墙角一个声音传来:“别倒,吃不下给我吧!”
那是一个怯怯的声音,话语中带着浓重的河南味道。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人渴望的看着我的碗。他面前的那份早已一干二净。
“操,你吃不够是吗?”喜全怒气冲天的说,“妈的家里啥也不送,吃的倒不少!”说着就要过去打他。我赶紧说:“喜全哥,我这碗底的菜实在吃不下,不行就给他吧!汤我喝了。”
喜全回头看看我,又用询问的目光看看四哥。四哥点点头:“就给他把,家里穷也没人管,一天饭都吃不饱。我们大学生大发慈悲,你就给小虎子一个机会。”喜全冲我笑了笑,复而看着那个中年人:“真他妈没出息!得了,大学生吃不下的东西就当喂猪了!”说着,接过我的碗,把碗底的菜都倒给他。
中年男人感激的看了看我,然后稀里哗啦的又吃起来。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底的菜汤,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难吃的东西怎么会让他吃的那么津津有味。
最终,我咬着牙吞下了碗中的汤水,吃完马上就觉的胃里翻江倒海。的确,我这是好运气碰到了四哥,如果没有他,我将如何开始我的监牢生活?不可想象……
吃完饭,风场打开了。那是一个十平方米见方的小院落,头顶,拇指粗的钢丝组成的大网狰狞的阻止着这里每一个人自由的梦想。刚才那个吃过我剩饭的中年男子看到风场打开,马上拿起一块抹布,趴在地上努力的擦起来。
很快风场的水泥地被他擦的一尘不染。四哥喊了一声:“都到风场坐着,十五分钟后开始学习!”说着,转向喜全:“喜全,你一会儿给小虎子把新收的规矩教一教。严格点,别让五班的狐狸到时候挑毛病。”喜全赶紧点头,又问道:“四哥,他不在咱们班啊?”四哥脸一沉“新收的都得到学习班一个星期才能分到其他班,你他娘的猪脑子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20: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喜全对我的操练是在全七班所有二十一个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其他人虽然被四哥安排到风场坐好背监规,但是眼睛全部看着我和喜全。
“先练蹲下和起来,”喜全说“蹲下和起来的速度要快,一般都是点名的时候要用。这和你们军训不一样,军训的蹲下腰板要挺直,但是在这儿蹲下就得把头塞裤裆里,知道了吧?一会儿我喊你名字,你大声答‘到’,然后从站姿到蹲姿。对了,你大号是?”
“哦,我叫张毅虎。”
“行,知道了……张毅虎!”
“到!”我赶紧大声答道,同时单腿蹲下,脑袋垂到最低点。
喜全眉开眼笑,“嘿,不亏是大学生,理解能力就是强!声音大一点,然后蹲下速度再快一点就好了。”
几番操练,我已经掌握了一些要领。例如点名时蹲下起来要快,答应的声音要大,看到教官要问好,教官帮助要说“谢谢”,出监室门要先蹲在监室门对门的墙角等。没到二十分钟,我已经完全熟悉了其中的套路。
练完刚想做下与四哥聊天,门口的小窗一下打开,“张毅虎!”
我赶紧起立,“到!”
“准备提审!”
“是!”
小窗复而关上,喜全赶紧从床底下找出一个黄马甲叫我穿上。四哥皱皱眉头,“昨晚上刚进来,怎么今天就来提审了?”说着又看看我,“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记住,被欠薪这事儿你得扣住,要是家里跑得好,这一条就能给你放了!”
我赶紧点头,这时门哐当一下打开,一个干部说:“张毅虎,出来!”
“是!”随着声音,我猫着腰从监室里钻出去,并马上蹲在监室对面的墙根。
干部看看我,给我戴上手铐,“走吧!”

出了监号楼,七拐八拐,那个干部带着我到了监号楼后面。这里有一排平房,门上分别写着“×号提审室”。干部看了看手中的表格,指着五号提审室说:“进去吧!”
房门打开,铁栅栏后面,刘胖子和徐队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
 楼主| 发表于 2010-1-20 17:48:35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样,还适应吧?”徐队看看身着囚服的我。我点点头:“没人欺负,还算是比较顺利,这里的教官挺照顾的。”
徐队点点头:“照顾就好。我们来是要跟你确认一下案情。主要就两个细节,第一就是到底有没有欠薪这件事,第二我们打算问问你这台电脑卖给崔瘸子的时候,到底崔瘸子给了你多少钱。”说着给我递进来一支烟。
借着徐队递过来的火,我点燃烟猛吸了一口,说:“欠薪这件事你可以去问问我们公司的美工小吴,还有业务小浩,他们都是知道的。电脑卖给崔瘸子的时候,我和他商定的本来是4500,但是他只给了我4000。”
徐队点点头:“嗯,现在事情是这样的。你们老板现在不承认欠薪的事连劳动部门都知道了。并且我们刚刚知道,你走了的这几天他已经把你们公司的美工和业务两个人给辞退了。现在劳动部门只能找你核对欠薪的问题。如果确实有欠薪的事实的话,那你这个案子就比较好办。但是他如果不认,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而且,他给我们申报来的电脑总价值是13500元。”
我一愣:“13500?这电脑刚上市的时候新机也不到9000啊,而且这都用了快一年半了!”旁边的刘胖子插话说:“他给我们申报的东西还包括一大堆正版软件。你们老板说这些软件和电脑都是绑定的,所以软件损失也需要计入在内。而且他确实给了我们这些软件的发票。从他这几天把员工辞退这一点来看,他这次是摆明了要整你。”
“整我?他整我有什么好处?”我紧紧盯着刘胖子。
刘胖子叹了口气:“这还不简单?现在劳动部门要是对他彻查的话,你们老板不但要赔付工资,而且还有罚款之类的问题。但是如果劳动部门因为你在监狱找不到你,他就可以不但不给你支付工资,而且还按照他申报的原价,获得你家里人的赔偿。”
我手一抖,当即觉得头昏脑胀:“那我现在怎么办?”
徐队说:“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被辞退的两个人我们肯定会找到后核实,而且也得让你家人尽快听你们老板的话,尽快按价赔偿。如果你们老板松口,那你就好办。”
“能放吗?”我赶紧问。
刘胖子一乐:“不管什么原因,你这都已经触犯法律了。放是很难了,除非是取保候审。不过你不是本市人,取保候审也很难办。这样做,最多也就是让法官轻判,最好的结果就是检察院免于起诉。我和老徐也是看你事出有因,又是初犯,才跟你说这些的。”
“我家人通知到了吗?”我问徐队。徐队抽了一口烟,咳嗽一声说:“我们昨天已经见到你女朋友了,让她通知了你父母。应该明天就到L市。你现在应该请个律师,你这个案子都是可有可无的,现在只有律师帮的上你。如果你打算好请律师的话,我会转告你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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