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英：周星驰没以前活泼了 刘镇伟骂人很深奥

绿城孤影

　罗家英

　　原名罗行堂，1946年出生于广东顺德，3岁随父母赴港。他出身粤剧世家， 1973年正式担正，演出的著名戏码有《蟠龙令》、《章台柳》等。罗家英在上世纪80年代曾任香港电台全职节目主任，90年代初出演电视剧《怒剑啸狂沙》等。后来进入电影圈，凭借《女人四十》获金马、金像奖最佳男配角，代表作还有《国产凌凌漆》、《大话西游》等。1987年与多年的拍档、伴侣李宝莹分手后，与汪明荃排练出演《穆桂英大破洪州》因戏生情，爱情长跑逾二十年，今年注册结婚终成眷属。

　　采写：南都娱乐周刊记者叶晓萍

　　被意外发现，大器晚成 “台下的人拍烂手掌，于是开始有人找我拍戏”

　　罗家英有传统艺人的作风，却没有传统艺人的包袱。36岁开始涉足电台、电视工作的他，观念开放，有足以包容幽默的现代智慧。但传统艺人的敬业惯性却挥之不去，多年的舞台经验令他格外看重观众反应，面对表演永远不自觉地想方设法，要赢得满堂彩，他正派的演法稍加夸张，在电影里就显得喜感十足。

　　南都娱乐：80年代你从粤剧界向电台、电视靠近，后来怎么开始拍电影的？

　　罗家英：我第一部拍的是《重案组》，因为王德辉(《重案组》中映射的龚如心丈夫)的样子跟我很接近，他是近乎光头的地中海发型，我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也是这样。那部戏是1991年拍的，到了1993年才上映，因为那部戏找了成龙做主角，成龙先去拍了他自己的《警察故事》，一共还拍了两辑，拍完有时间才拍这一部，所以拖了三年才收尾。1993年年尾，成龙就凭借这部戏拿到金马奖最佳男主角；1994年，这部戏在香港金像奖再被提名，还把郑则仕题名为最佳男配角，黄志强提名最佳导演，这部戏一定要找人上台介绍，那就找到我了，因为我不是无线电视台的人，当时金像奖是亚视在做直播的。

　　南都娱乐：这一次亮相让人真正发现了你的演技，于是郑丹瑞和许鞍华就找你拍戏？

　　罗家英：对，我第一次面对所有电影工作者，就是在那一次。那天早上九点多我就去彩排了，到了那里把我气死，我心想这里都没有人，怎么就把我找来彩排啊。工作人员硬塞给我一张讲稿，让我到时照着念，照着走位，告诉我整个过程，舞台怎么升上去，然后让我走一遍。但是这个讲稿我怎么看都看不顺眼，那天早上拿到讲稿我就回家睡觉了，然后我想，我上台一分钟，讲得好也是一分钟，讲得不好也是一分钟，这份稿是不会让我出彩的。于是我将讲稿改了，因为我上了台怎么讲，编导是控制不了我的。当晚一上台，大家觉得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却眼前一亮，他一讲话，句句都是笑话。其实我是很认真去讲的，但可能我用了演粤剧的腔调，提高了声音，用了夸张的表情来讲，结果台下的人拍烂了手掌，那是整晚最精彩的介绍。后来大家开始知道有这个人，就开始找我拍戏了。

　　南都娱乐：接下来的郑丹瑞《姊妹情深》你真正开始演戏，结果发现观众十分受落？

　　罗家英：《姊妹情深》这部戏我只拍了两天。这两天又是注定的，当时我在演粤剧，演五天休息两天，我去拍的那两天，就是整个电影杀青收机的最后两天，我仅仅那两天有空，就要马上去演了。在《姊妹情深》里我演的是一个法官，我在想，法官出场是怎样的呢，用什么方法出场才能出彩呢？我想了又想，行了！一开庭，我上去，双眼一望，二望，三望，上三步楼梯，提了一下袍子，眼睛还盯下面坐席，十分威严。我当时也不管效果怎样，我就是这样做了，后来电影上映，我们去看半夜场，片子里一开庭，我一出场，就听到下面的观众大笑：“罗家英啊，罗家英啊”，没想到反应这么大！后来我讲一句话，他们又笑，我做一个表情，他们又笑，我心想，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傻傻的。不过导演就开心了，跟我说，这部戏真是靠你了，不然结局都没有这么精彩。

　　与周星驰擦出喜剧火花 “海报一夜间改了说法，宣传重心不是在袁咏仪身上，而是放在我身上”

　　在人前说起罗家英，大家首先想起的就是“唐僧”、“Only You”。当年这位粤剧大老倌在古装神话片里高唱英文歌，成了《大话西游》从内容到形式跨界演绎的一个经典疯狂标志。但无论与周星驰还是刘镇伟擦出的奇妙火花，对罗家英而言是偶然也是必然，在戏剧的夸张和电影的反讽之间，他游刃有余。

　　南都娱乐：《国产凌凌漆》是第一次和周星驰合作，但你们这对组合很快就被认可了。

　　罗家英：《姊妹情深》出来后是有人介绍我和周星驰合作，但当时那套戏周星驰还没有看，不过谷德昭看了，他说，厉害，这个人一出来观众就有反应了，很有喜剧效果，他本身不笑，但又能引得观众笑，好吧，就让他来试试看吧。于是他就打电话给我，叫我演《国产凌凌漆》。那时演达文西，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场戏让我穿着短裤恤衫，提着两袋菜出场。我想这个出场该怎么出法呢，难道就走路走出去？不行，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用日本忍者的步法，踏踏踏地从这边闪到那边，这种像我们演粤剧的步法，当时我走了一遍，还特意泼了一桶水在地上，一走就溅起水花，我一出场就踏踏踏踏地，然后我再做反应，瞪大了眼睛这样走，喊：“阿漆！”后来观众看到这一段，又爆笑。

　　南都娱乐：你在电影上的表演会也融入了很多粤剧细节？

　　罗家英：这种演绎方式在很多演电影的人身上是没有的，看惯电影的人看不到这样的演绎方法，我只是把粤剧的演绎方式生活化了，又把生活夸张化了，电影是可以让你去玩的。这部戏当时很成功，最初是周星驰、袁咏仪、我、陈宝莲担纲演出，我的名字是在海报上印着“主演”，但字不大；到了第二天，海报上写成了“凌凌漆与达文西大斗法”，画面上周星驰和我面对面，海报和报纸都临时在一夜之间改了说法，就把宣传重心不是放在袁咏仪身上，而是放在罗家英身上。我当时也没有太大喜悦感，但其实电影是需要有观众对你有反应，有的话就代表了你的演技力量所在。

　　南都娱乐：在《大话西游》里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唐僧一角，你原本却没什么感觉？

　　罗家英：《大话西游》也是在那一年后来拍的，周星驰先到了内地拍了两个多月，然后给我打电话说：“这可是好东西啊，很适合你的，你上来吧。”他让我去一个月，我说不行啊我在拍戏，他说你上来十天吧，我说也不行，他说一个星期吧，我还是不行，最后他说你先上来三天吧。那时候我跟邱淑贞在拍《香港沦陷》，他们一听就说：“你跟周星驰拍戏啊？当心呀，他经常耍人的！他是坏蛋啊！”我想无所谓了，那就上来了，去拍最后那一场，我化好妆，听他们说镜头在这里，让我这样做，我都不知道来龙去脉，完全空白一片，让我干什么就照着做。后来从银川到陕西接着拍，就是唱《ONLY YOU》那一段。这套戏我觉得把《ONLY YOU》放在那一段真的很合适，因为唐三藏没了孙悟空真的取不了经，真是“只有你才能陪我去取西经”，他们选这首歌选得很好。“only you，can take me取西经”，当时就在那里即场学唱，其实那时也只是唱歌半吊子的，后来回香港录音，其实我本来唱得不太准的，好在这首歌的音调很高，正对我的声线。卢冠廷跟我说，让我戴着耳筒，放着音乐他唱一句我跟一句，那就很快地，两次就录完了，录完广东话，还唱完了国语，也是两次就搞定。我还担心，这首歌究竟行不行的？卢冠廷说很难讲的，如果有人喜欢忽然爆红也说不定，我说哪有可能，又不是唱得特别好，都是玩票性质的。没想到后来这首歌有那么多人喜欢，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所以说有些事情真的是无心插柳，全是老天的安排。

　　南都娱乐：前段时间忽然冒出来不少对周星驰为人的批评，但你就站出来写文章为他澄清。

　　罗家英：我和周星驰的合作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也是他公司的问题，公司的人为了讨好周星驰，有时刻薄了我们。但当时周星驰管不了那么多，他是顾大事而不理小点的，艺人的事情有时候就从小事里被挑剔了。周星驰那时候比现在活泼很多，总之非常好玩，我们在拍戏的时候他偶尔会捣乱，一喊卡，他就开玩笑，整蛊这个整蛊那个，他最喜欢整蛊李健仁。他和李健仁还有一个笑话，那时周星驰住的是套房，他睡房间，李健仁睡客厅，两个人感情不错。周星驰去拍戏，李健仁就去他房间洗澡，还到他的床上睡觉，周星驰回来就用粗口骂李健仁，我们说你怎么知道他到你床上去睡觉了，他说，因为我闻到阿仁的臭脚味。我最后一次和周星驰合作是《食神》，那时他把一个很重要的角色给谷德昭做，然后吴孟达也回来了，我也只是客串形式而已。也没有说介不介意，老板喜欢怎样就怎样决定，如果介意就不要做了。

　　南都娱乐：和刘镇伟导演的合作好玩吗？

　　罗家英：我最记得《大话西游》里，我们拍最后一个镜头，就是我骑着马走的那一段。那时候我们用的是长镜头，他要叫所有人走开，把一辆车开走，那辆车如果从这边走就没事了，结果车却绕了从路线最长那边走。看着天慢慢黑下来，刘镇伟要调大光圈，这样景深就不漂亮了，于是他很气，向着那辆车大喊：“你明不明白什么是电影啊？电影是群体合作，你这样开车就不是群体合作！”我心想，你骂人嘛，不用骂得这么深奥吧，哈。但是司机那边却听不到。和刘镇伟合作很开心，他有一个好处是，他给你讲戏的时候还会连表情一起做给你看。

　　金马金像双料最佳男配角 “张国荣在我后面大喊，还摇我肩膀，家英哥拿奖啦！”

　　罗家英的人生似乎充满了转折和意外：当了半辈子粤剧文武生，却最终因为进入娱乐圈而被大众认同；喜剧演出备受观众追捧，但令他连下两城、勇夺金马金像两个大奖的，却是《女人四十》；出身于低微的旧式艺人家庭，却乐天知命随遇而安，最终事业人生均遇上了好结局，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吉人天相。

　　南都娱乐：拍了那么多搞笑喜剧，但真正令你拿奖的却是《女人四十》。

　　罗家英：《女人四十》里我的戏，原来设定我是一个搞笑的角色，越拍觉得越不能搞笑了。在这样一个凄惨的环境里，这些人物面对人生还是很乐观的。最开始许鞍华找我拍这部戏时，跟我说只是找我聊聊天，不一定找我的，我想那还找我聊什么嘛，不过后来还是跟她聊了很久，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反而表达起来更加自然，可能也是她的一种方法吧。

　　南都娱乐：后来你接连成了金马、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当时有没有感到意外？

　　罗家英：拿金马奖的时候是意外的，那是我第一次拿奖，而且那时候去拿金马奖已经等于拿亚洲的电影大奖了。早年我们看亚洲电影展的境况是，看报纸上说嘉禾带一队人去，邵氏带一队人去，电懋带一队人去，到新加坡或者到曼谷……觉得能代表香港是很重要的。当时袁咏仪在台上宣布：“得奖者，《女人四十》罗家英！”我坐在下面还愣愣的，可能听不清又可能不相信，当时张学友因为演《龙兄鼠弟》也是候选人嘛。不过这时候，张国荣在我后面大喊，还摇我肩膀：“家英哥，拿奖啦！”我才知道上去领奖，真的是我。

　　南都娱乐：人们看到的多半是电影中的你，而回顾你的演艺生涯，还有哪些重要转折？

　　罗家英：一生人里的几个转折点是最重要的，我入行是1968年在新加坡，当时我的状态是去到一个很低的水位，然后突然有一条水草把我拉上岸，吸一口气，收回来，然后这样才入的戏剧行。到了1973年，就开始在香港踏足大舞台做粤剧，成为真正的文武生，这是我的第一个转折点。然后就是1987年，和我过去的老搭档，也是拍了十三年拖的李宝莹分手了，了断了。然而在那一年的十月，我认识了阿姐(汪明荃)，也是上天的安排，我上半生和李宝莹的缘分没有了，下半生里遇到阿姐，我要接受我的下半生，这就是我的终身伴侣，阿姐也是我进入这个圈的最大收获。后来1994年进入电影圈，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南都娱乐：身为粤剧界的大老倌，却在电影里演配角，你自己又怎么看？

　　罗家英：也不是太介意，因为配角也是一个角色，作为演员如果演得出色也是不错的。但是香港是一个商业社会，利用你的知名度，让你去客串，把你的名字挂在那里，却给你很少的戏份，对整部戏又没有什么用处，我觉得这样就有点过分了。

　　记者手记：大老倌的娱乐精神就是Only You

　　罗家英出名人缘好，他性格谦厚，未曾端着老前辈架子放不下，对自嘲、搞笑、扮丑都毫不忌讳，其娱乐精神非时下年轻偶像所能望其项背。听他说起当年《大话西游》的后期录音，哼起“only you，can take me取西经”，仿似穿越时空重返现场，十分过瘾。人一旦真实自然，就格外接地气，难怪连女王汪明荃都搞得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