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童的尴尬困境：12岁女孩被“嫁”给28岁男人

棉花糖

这个发生在贵州六盘水市六枝特区一个村庄的故事，并不是一件乡村喜事。事件背后，是一个贫困的乡村离异家庭以及留守儿童遭遇的尴尬困境。

离婚：女儿与父母分散

要不是因为母亲去世回家奔丧，黄梅或许至今都还不知道，12岁的大女儿小丹已经“嫁人”。

像当地许多少男少女一样，黄梅与前任丈夫王阳在一次乡镇集市上相识、相恋。6年恋爱后，1998年两人喜结连理。婚后，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小丹，小女儿叫欢欢。

小女儿出生后，黄梅发现丈夫情绪上有了变化。“尿片他也洗，但是心里就是不高兴。”时间长了，黄梅才知道丈夫“心里不高兴”的原因，因为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丈夫想要一个儿子。

后来，王阳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两人的争执也越来越多。

二人开始提出离婚。

2008年，两人协议离婚。大女儿小丹抚养权判给爸爸王阳，小女儿欢欢则跟着妈妈黄梅。离婚后，黄梅准备带着欢欢到黄果树风景区一家餐馆打工。得知妈妈和妹妹要走，小丹哭着央求黄梅带着她一起走。

“我真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孩子。”黄梅不得不只带女儿欢欢离开，小丹只有跟着爸爸王阳生活。由于王阳常年在外打工，小丹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我经常给她买一些衣服寄过去，有时间也给小丹织毛衣，但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她。”有时候，觉得小丹不太喜欢衣物，黄梅也会买一些玩具寄过去。“一个会眨眼的洋娃娃。”

“我恨妈妈。”而小丹嘴里始终重复这句话。小丹口中对黄梅的“恨”，从她带着小女儿欢欢离开时就存在了。

离婚后，黄梅很少见到小丹，母女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在黄梅看来，对小丹的愧疚实在太多。在她的印象中，真正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出去玩的次数只有一次。而且只是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公园里。

因为小女儿监护权判给黄梅，与小女儿生活在一起，这让小丹觉得黄梅“不要自己，只要欢欢”。黄梅说，这应该是小丹“恨”自己的原因。

2013年1月，黄梅接到母亲病危消息后，立即赶到家中照看。第二天早晨，母亲就因病去世了。

母亲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葬礼结束当天，刚刚哭完的黄梅还没有缓过神来，从邻近陇脚乡大坝村赶来参加葬礼的王大民把黄梅叫到一边。“嫂子，我跟你说个事情，小丹被卖到岩脚寨去了，嫁给一个28岁的男人，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这个叫王大民的男人是黄梅的小叔子，女儿王小丹的亲叔叔。



贫穷：跟着爷爷奶奶吃不饱饭?

一幢破旧房子，倾斜地立在一个山坡上。

房子由6根腐朽的木头支撑着，用竹子编成的墙上，出现无数个透光的窟窿。房子上，一个红底白字的牌子，挂在大门的左上方，牌子上是当地农村信用社印上去的“信用户”，字体粗大显目。

这里是六枝特区陇脚乡大坝村。这幢房子，正是小丹爷爷奶奶的家。

家里空无一人。邻居说，小丹的爷爷奶奶一大早就出门了。

小丹的爷爷奶奶年纪都很大。爷爷已经70多岁，且腿脚不好，常年杵着拐棍。奶奶有60多岁，身体也不怎么好。

小丹还没“嫁人”之前，在家很乖，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活。一次，因为村里集体修水池，每家每户都要有人从坡脚背沙上山，小丹则成了家中唯一能派出的劳动力，背沙的任务落到了她的身上。

在村民眼中，小丹“读书读不进去”。而读不好书的原因，他们认为是她神智有问题。“有时候，她会眼睛直直地瞪着你，都不敢惹她。”

很小的时候，小丹生过一场玻黄梅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只知道经常抽筋。“但现在已经治好了，脑筋一点问题都没有。”黄梅说。

“一家人都吃低保，算是村里最恼火(糟糕)的一家了。”谈到小丹爷爷奶奶的经济情况，村民们连连摇头。一位村民说，一次民政部门给小丹家送来了救灾帐篷，但因为家里漏雨，两个老人直接把帐篷铺到楼板上避雨。

但一谈到小丹“嫁人”的事，村民都以“不知道，不清楚”为由三缄其口。

有村民向记者透露，小丹嫁到另一家去也是好事，在家连饭都吃不饱。村民还说，以前小丹还经常到村民地里偷菜。而小丹的这一行为，村民们都表示，“肯定受大人的指使”。

得知小丹“嫁人”的消息后，黄梅怎么也不相信：小丹这么小，怎么就嫁人了?

“她叔叔叫我一定要把小丹救出来。”

寻女：“我一定要把女儿带回去”

小丹的“新家”，离黄梅的娘家大约5公里远，那个地方叫岩脚寨。走山路，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到达。

黄梅第一次前往岩脚寨的那天，小丹其实就在寨子上。虽然知道母亲要来，但小丹还是跟随“新家”的人离开家，躲避前往寻找的母亲。虽然她与母亲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了……

而上一次与女儿见面，黄梅只记得是在2010年，具体时间她已记不清了，此后只是在电话里听说女儿辍学了，只读到小学四年级。

为了见到女儿，黄梅几次一个人到男方家寻找。一次，下着大雨，天色渐黑，黄梅一个人走在山路上，赤着脚，摸爬滚打走到男方家。

到了男方家后，却见不到女儿。黄梅被告知，小丹到男方家，不是做媳妇，而是当做收养。“不管他们是拿来当媳妇，还是当女儿养，我一定要把女儿带回去。”

见不到女儿，黄梅说，心都快碎了。

最后，黄梅把整件事告诉远在贵阳上班的表哥陈先生。陈先生向本报救助，说黄梅精神都快崩溃了，希望得到媒体的帮助。

2013年1月16日，记者在安顺市关岭县坡贡镇见到了黄梅。

当天，记者便与黄梅一同前往小丹的“新家”——六枝特区折溪乡烂坝村岩脚寨。记者进村后才发现，黄梅叫自己的弟弟也带着3位村民一同前往男方家。

到达男方家后，黄梅依旧没有见到女儿小丹。黄梅的弟弟与随行的3位村民被激怒后，把男方家碗具、电饭煲、电磁炉砸碎，现场混乱不堪。随后，记者拨打了110报警。

回忆起过去，这个已经再婚的女人脸上露出对婚姻的恐惧。她一再强调，之前的婚姻只有伤害，唯一割舍不下的是自己的两个女儿。


疑问：“出嫁”还是收养?

小丹住到岩脚寨民二平家，已有半月之久。

她说，她是自己过去的。而黄梅宣称，女儿是在别人的介绍下，通过媒人“嫁”到民家去的。

为了搞清楚情况，记者专程来到大坝村，想找到当初的介绍人民文秀，了解此事的情况。但民文秀不在家里，记者只能通过民文秀的丈夫王星民了解情况。

王星民证实，小丹确实是自己的妻子民文秀介绍给岩脚寨民二平的。“民二平是我老婆的侄子，当时也把家里情况告诉了王小丹的爷爷奶奶。”王星民说。

他妻子将民二平带到小丹家后，是小丹自己自愿跟随民二平前往岩脚寨。但当时绝对没有谈到礼金彩礼，只是看着王小丹家里困难，介绍她过去对她也是一种帮助。

对于小丹只有12岁的情况，王星民说他们也知道。当时只是想让王小丹先过去住着，等长大了两人再考虑结婚。

“当时，阿姨说带着我去玩，我在家没事就跟着去了。”在跟随母亲返回坡贡的车上，王小丹告诉记者最初去民家的情况，她说自己到民家是去玩，称呼民二平为“哥”，称民二平的父母为“姨妈姨父”。同时，民家对她很好，民二平不仅带她去赶集，还买新衣服给她穿。

小丹在民家平时做洗碗放牛的活，有空就跟民二平一起看电视，或者到村子里玩耍。小丹说，到民家后，她每晚都是与民二平的妈妈一起睡觉。整个采访过程中，民家一直回避记者的采访，很多情况都没法得到民家的回应。

在警方的调查中，民警了解到，是小丹的父亲王阳有意将女儿嫁出去，暗地里找人给她寻找婆家。最后，在同村亲戚民文秀的介绍下，王小丹到了岩脚寨。但记者找王阳求证时，对方拒绝回应，只是称想把女儿接回去，尽到自己做父亲的责任。

在寻找女儿的整个过程中，黄梅现任丈夫严先生也一直跟着妻子寻找小丹。“现在女儿回来了，我们一家人一定要过一个团团圆圆的新年。”严先生说，自己也离过一次婚，独自一人带着儿子遇到黄梅，两人就走到了一起，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如今，两个女儿都回到了身边，黄梅称自己完成了人生中重要的事情，现任丈夫也愿意把小丹和欢欢当亲生女儿对待。她在绕了几个弯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最终归属。

而对于小丹来说，自己只是出去“玩了一段时间”，这个平时爱看动画片《喜洋洋和灰太狼》的女孩，并不清晰地理解自己与民二平这段隐秘的“婚姻”，她更希望回到爸妈身边后，能够早日拿到自己的户口，然后重新走进学校，找回属于她的那些时光。

(注：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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