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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紫河车,又名人胞,也就是人的胎盘。中药的作用是滋阴补肺,对肺病有着明显的辅助治疗作用,经医学研究,内有多种活性物质,是其他药物不可代替的。
老朗中按着琼子的脉说:“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可做重活,最好是不要干活,静养为上策。”听了朗中的话,琼子一阵阵心酸。自己病了快一年了,自己的病自己最为了解,以前的人把这病叫做痨病,是不治之症。现在医学发达了,虽说是可以治好,可是,肺里的结核是不能清除的,那是要到老的病根。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干重活了,有时走路快都会呼吸困难。丈夫田耕是最善良的,看着他从自己病后一直在消瘦下去,真让人心碎。医生号完了脉,招呼田耕进去抓药。琼子就坐在外面,因为里面刺鼻的药味使得自己会忍不住要咳嗽。一会儿,丈夫和朗中从里面出来,琼子一回头,看到田耕一脸的为难,血红的眼睛,看上去晃忽不定。琼子站起来接过药,说:“是钱不够吗?不会吧。”因为来时琼子还特地向哥哥借了二百元。不会不够的。田耕回过神来说:“够了,还有一百多元呢。回去吧。”见田耕故意闪躲,象是回避什么,心里更是不安起来。
回到家里已是傍晚,田耕说:“我出去一下,你先休息,我马上回来做饭。”把妻子安顿好后,田耕快步向袁活地家方向走去。因为田耕知道,袁活地的老婆张中红这几天就要生了,她前面生了二个女儿,这第三胎是要下决心生个男孩子了。
这山区家村的封建意识也大重了,要不生个男的,人家会在背地里叫:“绝代鬼”的。要碰到跟人家吵嘴的时候那就未开口先输一铸了,人家骂起来可是直言不讳的。哎呀!呀——!真难听。所以快生个男孩子吧。看吧,人家家里有三四个崽,在死了以后,男子汉挡在灵柩前,那仪仗就是只能慢慢地走,多热闹。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要是你家没有儿呀,前面没有个拦挡的,那灵柩可跑得快了,本来要走上两三个小时的路程,那斯才只要那么一二十分钟。无论你把丧事办得多大,你前面没有个把儿子在前面推挡,那也是跑得飞快,难见其隆重。再有,在这种风俗下,那是非要一个儿子在前面端着死者的象,遇到青壮的后生,便下一次跪,那人就一定会帮忙抬上一程。你要是一个儿子也没有,让谁来接“八大仙”的肩呀。“八大仙”事先要是知道这个,还不早就估算好了路程,抬着快快的走,要不,几百斤的灵柩还不把人压死。党要求的是移风易俗,火葬了不就没事了。那也好,要是你老了,病了,那总得有人在身边侍候吧。这可是最实际的问题。要是在这时没有儿在身边,几个女那是搬也搬不动,移也移不开。你要是有钱,可请人,可是哪有自己的儿好呀!这个问题在这风俗浓重的地方,要开展计划生育,可是难上难呀。
想着上面的事,田耕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因为那朗中要自己找一个紫河车,给琼子吃了补一补看看,身体是否有好转。朗中说,琼子这辈子要是调理不好,极有可能不能再生孩子了,这是多么让人心揪的一件事呀!这一直压在自己的心头,一想起来,就觉得气也喘不上来。幸亏琼子还不知道,要不会担心死的。看来袁家这下可能是要生一个男孩子了。田耕一边小跑,一边心里盘算着。要是孩子生了出来,向他家要这东西,袁活地肯定是不会肯的,因为在村里不知有多迷信,说是人要是把小孩的“包衣”吃了,那小孩以后肯定不会好的。如多病多灾呀之类的,简直可以写成一部长篇小说。只要袁家生了孩子,那他家总得把那东西处理了吧,肯定是要找一处埋了,到时就跟在后面好了。现在主要是弄清楚,他家的小孩要在何时出生最为重要。
想着,终于快到袁家了。忽然,看到有一班老人闲得没事,在外说笑。还有一好心的老叔问:“田耕,你的堂客好了吧!”田耕停下来说:“多谢您关心,她好了,只是要好好地调理一下就可以复原了。”田耕走了过去,老叔递过来一张凳子,田耕坐了下来,装着没事一样,和几位扯起谈来。很快,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袁活地家因为坚持要生这个儿,家里的东西都让搞工作的搬得差不多了,让老婆躲到娘家生儿子去了。
二
袁活地带着妻子到了丈人家,可是生下来是一个女孩。传统上有这样的一说,这叫做香炉女,香炉不是有三个脚嘛,所以这样美其名说。有人说,要是生了香炉女,如果再生下去,极有可能变成床脚女,那也是根据床有四条腿取的美名。如果谁家生的是床脚女,下面最好是不要生了,如果再生下去,那一定是五朵金花。
勇敢无畏的女人终于把孩子生下来,已被抱开了自己的身边,也不知道小孩怎样了。她有好几次想问坐在身边的母亲,孩子在哪里?自己确实想看看,想喂她几口奶。可是看着母亲这难过的样子,终于没有勇气问。只有强忍着泪水,可是哪里忍得住,只得由泪水流了出来,让其把被子打湿。内心双重的痛苦,不断地折磨着她。在天明时,一夜未眠的张中红,身体内部禁不住抖动起来,“呜——!呜——!……”终于,她哭出声来了。母亲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就象是门前的那棵老苦粟子树,那样苍老,全身都是苦的,连结的果实也是苦的。苦对于她来说,无论多大也算不了什么。她用老莆扇扇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蚊子,接着就走近床前,在张中红的身子上面摇动着扇子。因为做月子不能吹风,所以扇子摇得很轻,很轻,只是为了驱赶蚊子而已。
天大亮了,袁活地终于走了进来。母亲说:“你守着,我一夜都在这里,也累了。”说着便出去了。张中红说:“我对不起你们袁家,看你难过的,你就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你快把孩子抱来,我看看,对了,还要喂奶呢。”袁活地一声也没有吭。见他这样,张中红说:“你快抱来呀,难道是女孩子就要被饿死不成?”袁活地见她这样说,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泪流满脸地哭道:“我已把她连同胞衣一起送到山上了。”说着使劲地用手锤着脑袋,大声地哭起来。张中红听他这样一说,连忙把被子向地上一掀,哭着便要向外走,袁活地抱住了她的脚。说:“你现在去找也找不到了,昨晚我就把她放到了山上。”张中红大声地哭起来,说:“难怪你袁家不能生儿子,你愿来是个这样很心的人呀!命呀!肉呀——!我要去找,她是我的命,我的命呀!”说着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去。
袁活地不得不背着张中红去找人,可是哪里还有人呀,就连埋下的胞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叼走了。看到这种情况,张中红硬是要坐了下来,哭着说:“你快挖,挖一个井,把我就埋在这里好了,我就要埋在这里。我不回去了。”张中红哭声变得更惨了,在地上不停地滚动起来。慢慢地全身已发紫,不一会儿便气绝身亡。
三
大功率的摄魂灯照得袁活地睁不开眼,只见前面两个庄严的国徽在眼前闪动着,袁活地揉了一下眼,迷迷地才看到上面坐着的两个警官。袁活地心里一场空,手在不停地抖动着。心想:这下可是彻底的完蛋了。还没有等警官们问话就说:“你们快把我枪毙了吧,我真的不想活了。”一个警官说:“你光是想死是不行的,现在你主要是把你的事老实地讲出来。”袁活地说:“好,我都说出来。”
“其实我哪里有这么很的心呀!那天傍晚,提着用塑料袋装着的胞衣正准备走出去,我的丈母抱着孩子给我看。我接过孩子,对她说:‘让我带出去看看,要是有人要孩子就把她送人好了。’丈母听了把孩子又从我的手里接过去,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放到了我的手上,又塞了一百元钱在襁褓中,才挥了一下手,示意我走。我抱着孩子往外走,也不忍心回头,来到了山林中。 把胞衣埋了。然后抱着孩子往回走,可就在这时感到有人跟着。于是向下走了一段路,捌进了一个树的背后,躲了起来。果然,看到了一个人在用手挖我刚埋下去的东西。仔细一看那人我还认识,忽然想起了他家的事,我也就没有叫。忽然心里有一个想法,于是把孩子放到了路边,自己尽量躲藏得深些。见他提着带血的袋子向下走来,忽然间,那孩子:‘哇!哇!’地哭起来。那人看到了,把她抱了起来。不停地四处张望,很是犹豫,可是并没有见到我。他只好把孩子抱走了。看着她被人抱走后,我心口痛得实在是吃不消,于是干脆躺在了草丛里。实在是大累了,走也走不动,也可能是遇鬼了。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等我醒来,已天亮了。”
警官问:“你说你认识那人,那他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不把事情都告诉你老婆。”袁活地说:“我实在是怕她不肯给人家呀!前两个我和她商量要给一个给人家,可是她硬是不肯。有一次我把二妹子都送给了人家,可是,过了一个月,她打听到了是哪一家,又把二妹子接回来了。你们说我能告诉她吗?这次生这娃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张中红是绝对不会肯的。我哪里会知道她就会这样离开人世呢?”说着,本来就眼泪淋淋的袁活地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你知不知道要把孩子给人家,还要办理正规的手续。你这是无故遗弃婴儿,你懂不懂?”袁活地说:“我懂了,我去把她找回来,我这就去。”警官说:“你现在就去把孩子抱来,然后听我们处理你。”说着就派人跟着去了。
四
袁活地带着民警来到了田耕家里。一进门便对着田耕跪下说:“都是我的不是,昨天不该把孩子丢下,请你把孩子还给我吧!”田耕一看这情形,心想:我昨天偷了他们家的的胞衣,要是对他说出来,那可是盗窃呀!何况后面还跟了个警察。不能承认这事。于是,便装着莫名其妙地说:“我几时看到过你家的什么孩子呀!你在说什么呀!”一听田耕这样一说,袁活地心里急了。一时间在地上磕起头来。说:“你就行行好吧!其实我昨天是故意把孩子放在路上让你捡的。我就躲在树后面,看着你把孩子抱走的。”袁活地为了把孩子要回来,没有把田耕偷胞衣的事说出来,田耕一听事情都让他看到了,忙说:“我当时是抱走了这孩子,可是后来我一想:我家里也很穷,实在养不起,回到家我又后悔了,于是又把孩子放回了原处了。不信你到我家里屋看看,有没孩子。”袁活地一听,瞪着眼睛说:“什么?又放回去了。”袁活地心想:这下子这孩子没命了。因为自己看着孩子被抱走后,一直昏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心里一急,脸色顿时惨白,倒在地上痛哭起来:“我好糊涂呀!就这样把你们娘俩的命断送了呀!……!”琼子看到袁活地伏倒在地上这样痛哭,顿时一眶热泪涌了出来,实在于心不忍,忙说:“袁大哥,您别哭了,你的孩子是我们捡了。她现在没事,现在放在我娘家养着,因为我的弟媳生了,有奶水。”袁活地一听一下站了起来,说:“真的!这是真的!”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琼子的手,又扑通一下跪下说:“好,大好了!……。您好人定有好报。”说着又痛哭起来。“孩子她娘,好命苦呀!呜——!呜——!”田耕一看这情形,后悔不已,险些酿出大事来。要是琼子没有把真象说出来,袁活地要又有个三长两短,那真叫人一辈子不安心的。忙上前把袁活地扶了起来说:“这都是我的错,大哥!您就快回去吧!家里的事还等着您呢!我们马上去把孩子抱来,我们也该去祭拜一下孩子她娘。好不?”袁活地听田耕这样一说,忙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好兄弟!好兄弟!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说着又跪了下来,田耕忙把他拉了起来。说:“快回去吧,我们很快就会把孩子抱来。”
群山被一阵阵的断肠烟雨笼罩着,云蒙地区是丘陵地区,山丘起伏不断,时有豺狼出没,虽然老天有眼,自己的女儿没有被叼走。可是袁活地现在感到自己的心肺肠肚已被豺狼掏空了一般。
走到门前,门上帖着一幅白纸对联:痛失亲人泪连天,长思慈母残烛尽。上联墨泽淋漓如长泪,下联烛已成灰墨已焦。大门正中映出里面祭场中一个特大的“奠”字,头上两笔有如伸手问苍天:为何夺我亲人。字中间“酉”字框外边正而含蓄,框内狂草如飞。意明:内心之痛何处表。下面大字和“酉”框相溶,两脚张势奇妙,使得整个“奠”字如鼎据地。一看此“奠”就知,此乃出自《梦奠帖》。那是自己的大女儿香姑平时最喜欢习的一帖。奠字外边又是一副对联:与世长辞留泪家园,恋魂犹在行影青山。再周边是松,竹,梅,兰四纵幅,上画杜鹃泣血相思鸟。上设两巨幅乃水墨淋漓《高山流水泉幽咽》,《蓬莱仙岛空灵远》。在“奠”字前下设一张八仙桌,上面有妻子的相和灵位。
一看此景,袁活地便跑进屋里,进入祭堂里痛哭起来。“爸爸——!”大女儿袁香姑的双手已被紧紧地握住,不一会儿,八岁的女儿兰姑也过来,三人在棺边哭成了一团。
这地方有这样一风俗:凡是有人去世,则由其人的长子在一个小时内把祭场设置好,以示孝和哀悼。袁活地一看,祭堂全是自己那才十二岁的女儿一手设置的。这个年纪的人,强忍失母之痛来做这样的事,真是大难为她了,看到香姑越是把祭堂搞得有板有眼,袁活地心里面越是有如刀绞一般的痛。
五
一个时晨后,田耕和王琼子把把孩子抱了过来。看到他们哭成一团。其他的亲友劝也劝不开,琼子把孩子递了过去,那孩子便“哇——!哇!”地哭起来。袁活地忙接过孩子,回到了房里。回到房里也是哭。里面哪一件不和张中红有着亲密的气息。
不一会儿,听得外面锣鼓响成一片,那是请来的吹鼓手。香姑和兰姑姐妹一起跪到门口迎了进来。道士站到了上面转身大声地喊道:“开祭——!”香姑和兰姑跪倒在灵位下。在喧闹的锣鼓喇叭声中痛哭起来。同时,也不停地烧着纸钱。一会儿,田耕和琼子也抱着孩子跪在灵位下作起揖来,田耕烧了一会儿纸钱,然后上了香。此时,田耕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就这样,祭了三天。田耕和琼子一直在袁家帮着料理。把张中红入土为安后,袁活地便正式把孩子过寄给了田耕和琼子。
不久,村里发来通知:
通知
各位同志们:
按国家统一安排,在伦福地区开一个百亩农场,想要出云蒙冲开垦的便报名参加。
特此通知
云蒙乡
看到通知后,田耕和琼子便报名参加了。袁活地心想,自己带着两女儿,又要在外地成家建房子,也实在是大难了,便没有报名。
田耕和袁活地别离后,因为相隔五十多里,所以就一直少有来往。
袁香姑没有上学了,倚在门前,看着空蒙蒙起伏不断的山,那充盈着愁思的雨境。人死了都要埋在那山野里,多么苍凉呀!母亲死后,自己就这样望着那四周的山,不知发过多少遍愁,流过多少遍泪,不管是在干活,是在走路,或是在家里闲着的时候。
“香姑”香姑抬头一看,只见林清戴着个斗笠站在树边。看样子有话跟自己说。只见他刚成熟的喉节在瘦小的脖子上滚动了一下,又没有出声。香姑用手摸了一下眼泪说:“你找我吗?”林清说:“是的,我有事和你商量一下。”香姑问:“你有什么事呀?你为什么没有去学校?”林清说:“我家弟弟在上学,现在家里没法供我了。”这一点,香姑深有感触。林清是长子,自然要作出牺牲了。林清接着说:“我看你的字写得好,画也画得不错。我们是不是合伙到冲外去,帮人家写堂子好不好?”香姑说:“帮人家写堂子,这能赚到钱吗?”林清说:“能呀!我看到人家请人写堂子,每次给一百元。在写喜堂和生日堂时,如果是写得好,人家高兴了,还另外有红包呢。反正有吃有喝的。”香姑心里谪咕:要是在云蒙地区那是肯定没有人请的,因为都是自家写。
那是风俗呀!当老师的要是笔上没有两下子,字不怎么样,那是不敢来云蒙的。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学生们都只用毛笔,不用其他的笔。只有在小学快毕业时才用钢笔,练一练,以应急考试。学校还不得不在风俗的压制下开设了长子书画班。要是小学读完了,那一家的长子还不会写堂子。老师可要挨骂了。骂得可凶呢。当这样的老师,要格外累几分。
林清说:“你要是同意,我明天就去找我的舅舅。他们亭湾地区有好多请写堂子的。”香姑想:反正农闲了,出去挣点也好,便说:“那好吧!”“你跟你爸说一下,我们明天就去。”林清高兴地说。
走了一天,终于到了林清的舅舅家。冲外面就是不一样,水田多得不得了。都是大块的,可以用机械耕种。到时,林清舅舅正在修拖拉机。林清舅舅把两人请了进去,林清说明了来意。林清舅舅拿出纸来,要试一试他们的身手。香姑信手写下了一首诗《秋千》,林清舅舅看着念了一遍,“好呀!还有两下子。”林清在一边说:“您还要试试我吗?”他说:“你嘛,那就不要了,我自己的外甥我还不知道吗?你是比不过人家妹子的。”
林清和香姑来得还真是时候,有一家死了个人,得快快写好堂子。那人的长子真过来请了:先是对着林清和香姑跪下说:“都是我不仁不孝,在学校没有学好,现特来请您二位,求二位帮我娘布置一下祭堂吧!”林清一伸手,把手抬得老高,做成要打的样子说:“我打你个不孝子,在学堂谁要你不用功,布个堂子也要来请人不是。”那人忙说:“都是我不孝,我不孝。您就高抬贵手吧!”戏演完了。林清便和香姑一起到了那家,用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把个祭堂布置好了。接着两人便一直在那家里帮三天,写这写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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