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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鸦 预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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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4 10:33: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故事进入严峻性或者说严峻故事的开始,是这晚八点钟以后。

  这时县人民医院黯然阴森,或者说幽冥迷幻。使人感觉到这里是专门存放灵魂的地方,尽管不远的大街上有卡拉OK在尽情用力表现OK。我就常常感觉到有许多灵魂在此时此地活动。

  医生总要我注意休息,尽量认真睡着,并总是给我注射镇静剂。可是他们的这些药对我不起作用,几个灵魂正和我友好地在一起交谈,我们的交谈完全化解了这些药物。灵魂们都争着要对我诉说一个个故事,并要我写,说我是写小说的。也不知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写小说的。

  这晚的这时我正在倾听灵魂们的诉说或者说座谈,一个灵魂推我一下,说你快起去,你家乡来了四个烧成重伤的危急病人……

  这时我就感觉到汽车刹住的声音,接着有密集的脚步声和着哭泣声奔向我,但同时又被几个方向砸来的卡拉OK所冲乱。

  我起床走到隔壁病房就真的遇到了我的一位老乡。这位老乡是一位女的,与我老家相隔很近。接着我就看见了三个鬼一样的烧伤的姑娘。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家乡茅田区区办爆竹厂的工人,当然是农民性质的工人。接着又有人说烧伤的还有一位男青年在隔壁。那么一共就是四个。

  那位女老乡的姑娘烧伤了,她叫双双。她看见我就声音响亮地哭起来。她身旁躺着的鬼一样的姑娘说妈你莫哭了你哭我心里难受。我也劝她不要哭了,说医院完全能治好你姑娘的……我感觉到眼睛里已经滚出泪珠,我就低下头去看着水磨地板。水磨地板天花乱坠昏昏糊糊。

  女老乡接着就对我说下午出事前的兆头。她说这几天老鸦在我们屋后树林边吵的很凶。她说今天下午老鸦突然吵到我们屋顶来了,吵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她说我就和双双她爸说,今下午怎么老鸦这么发疯地吵呢,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呢?她爸说这如今它们没什么吃,饿了是要吵嘛。我想可能也是,哪晓得她爸说了不到十分钟爆竹厂送信的就来了,说厂里出了事。

  我就一下子沉入思考老鸦的问题。我想我家乡的老鸦们的确喜欢激动,爱叫唤,尽力表现它们的感觉特别灵敏。好像它们是上帝派来的。每次它们叫唤之后总是出了事的,一般都是死人。但在事前人们总是骂它们,甚至用火枪打它们,对它们充满怨恨甚至愤怒。谁知道它们是在给人们通风报信呢?人们不理解它们,不懂它们的语言,不知它们是上帝派来的。更没有人听见它们叫唤之后去注意一些事情,减少灾难。在我进县城工作以后,听不见老鸦的叫唤了,我便常常想起家乡的老鸦们,我感到它们很亲切、很敏感。我想要是人能具备它们的神秘与灵性,特别是那种对人世的关切态度就好了。

  另两位烧伤姑娘的母亲也接下来和我说话。我不认识她们,但我热忱地和她们讲话。她们的讲话内容也是关于老鸦这几天的叫唤问题。她们都说这几天老鸦总在她们屋后叫唤,在屋旁叫唤,总之是望着她们的屋叫唤不停,显得急急的惶惶的。今天中午后又突然飞到她们屋顶、屋檐,望着屋里惶惶地叫唤,就像在喊我们,告诉什么急事。后来我们也想到会不会是爆竹厂又要出事,因为这厂一九九一年办厂,三年多以来出了五次事故,死了六个人,伤了上十人。正在这么想,送信的人就到了,你看神不神……接着她们就又哭起来。

  我就又想到家乡的老鸦,进而又想到这城里怎么没有老鸦,这医院的树上怎么没有老鸦。这医院每天差不多都在死人,而且许多人是可以不死的,因为他们没钱,用不了高档药物,享受不了高科技治疗,甚至连普通的药也用不上,所以他们可死可不死地死了。或者死于回家的路上,或者坚持到回家再闭上眼睛。

  我没有继续想老鸦的问题,我接着就想到了这三位姑娘、一位男娃恐怕也属于可死可不死可能死的人。我心里一下子就满是什么东西在使劲涌动,像是煮佛的玉米糊糊。接着脑袋里又涌现我与灵魂们的座谈或是对他们的采访。

  我就马上去了医师办公室室。

  隔着玻璃我看见医师们有些木呆地站在那里。他们胸前的听诊器总是有些微微颤抖,他们那眼睛充满凄惶和迷蒙。他们像是在想什么,像是什么也没想,像是什么也不能想。他们的衣服很白,灯光很白,墙很白,医院什么都白,死的人很白,护士的脸蛋很白。

  我没想到医师看见我就露出吃惊和严肃的颜色。我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很想穿透我的脑袋我的胸部。一个人对我瞪着说,你怎么起来了?怎么不睡?

  我也很严肃地望着他,我说我想问问这几个烧伤病人的情况……

  这时他早叫应了护士,说你没给8床打针吗?我开的大剂量的镇静剂?护士回答说我怎么没打,早打了。医师说那他又起来了,跑到我办公室来了?

  护士说他能起来走动这怕什么吗?

  医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人来对我们怎么强调的?

  我很严肃地很恳切地望着医师,说请你告诉我这几位病人的情况,他们是我的老乡……

  他大概看出我的诚恳,便说道:要说这几位烧伤病人是能治好的,我们治好的电石厂的两个烧伤比这还严重。问题是他们的钱有不有保证,现在用的药是我们病房的备用药。反正我能尽到责任就尽责任。可爆竹厂厂长又没来,就送来了几个病人……

  我忙说:厂长今晚摸黑出门收账去了,明天会来的,也肯定能收到钱。刚才我认真问了他们厂派来的人员的。这人员还是一位老副职村干部。

  不知怎的这时我脑袋里就有一群老鸦叫唤起来,我就凝神倾听它们的语言。

  可是医师却打搅我轻轻地拍一下我的肩,说你快去休息吧。

  我回到病房刚在病床上睡下来,护士就又来给我打针,我只得让她打了,谁知她打了什么针。

  不久我就睡着了。可一睡着我就和故乡的老鸦们搞到了一起。那些老鸦都很亲切,它们竟然都是说的人的语言。它们说那三个女孩子不久都要死去,那个男娃可能不会死。接着就有三个女鬼(灵魂)来到我面前,他们都很痛苦地哭着。后来我就醒了,后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这时我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大街上响起,我深知这是一位神经病人的声音。他又在尽情地说、唱。他唱——“太阳升,太阳落……月儿圆,月儿缺……”他说:“世上只有人变鬼,哪有鬼变人……人变鬼,鬼吃人……”

  他每晚夜深人静了总还在大街上走去走来,说着,唱着。他的声音已经非常嘶哑。但由于这时没什么噪音,也能显得清晰,传去好远好远。我想他此时一定口很渴,一定想喝一杯热水。我曾在白天看见过他。他是一位农民,上穿一件黄色军衣或是买的水货衣服,手里拿着一支木枪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口里有时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等,有时说着狗日的,牛日的,老子枪毙了你们……嘶哑的声音完全被噪音淹没。我请他喝过角钱一杯的热茶。他喝茶后离开时,很幽默地向我敬一个很标准的军礼,微笑着说再见,并将手很高地挥在空中很久,目送着我的背影相当长一段时间。

  此时我听见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拧燃打火机看表,这时已经半夜3点过8分。

  后来我想我还是要认真睡着,我明天要做的事肯定很多。但我越是认真睡越是睡不着。

  后来老鸦们就飞向了我,我们一起很真诚的谈话,像是座谈,像是采访。它们的态度都非常真诚而深沉,好像心情都非常沉重。它们都说可怜那三个姑娘,她们都将死去。我追问它们的根据,恰这时它们很伤心地哭起来。我也跟着哭起来。

  后来它们飞走了,说要到空中去感觉这世界,看看哪里有什么事情发生。

  早晨好像总是躲着我,不知是不是怕我,或是不喜欢我。我想这恐怕不是对我一个人的态度问题,这是对大多数人带不带来光明的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政治问题。早晨你得斟酌!

  因而早晨就到底不敢不到来。

  太阳还没正式出来我就起床了,我以现代化速度洗嗽以后,就去看望那几个病人老乡。我觉得他们像鬼。但我不怕。我不认识这几位姑娘,她们也不认识我。不,那位双双姑娘我很熟悉。她们的眼睛都好好的,很黑很亮,都认真地望着我,都像是有许多话想要对我说。

  我问面前的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我说你昨晚上睡着了吗?她眼睛忽然闪亮,说嗯,睡着了,一睡着就做噩梦,就梦见大火围着我们燃烧,火里有一些鬼一样的怪物……

  他们三个都对我说梦见大火围着她们烧,火里有魔鬼有怪物……

  我那位女老乡对我说,她昨晚总梦见老鸦叫唤。她说先是在她屋后树林边叫唤,后来到她屋旁叫唤,后来到她屋上叫唤,后来到她院子里叫唤,后来几只老鸦还飞到她肩上叫唤,在她前后左右围着叫唤,直到把她叫醒。她醒来一看,她姑娘双双正有气无力地在叫唤:“妈,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另一位用夹子夹着短发的母亲对我说,她昨晚梦见老鸦叫唤,还叫唤她的名字。而她正在为姑娘办喜事,将姑娘收拾得好漂亮,真的像仙女一样。婆家已经来人,还有大花轿,她姑娘就要到婆家去,去结婚。后来她就看见姑娘走进花轿,走上大路,不知说的些什么。后来有几只老鸦跑来对她说,爆竹厂出事了,她的姑娘女婿烧伤了……

  这时我那位女老乡便在旁边说,隔壁病房里烧伤的那男娃就是她女婿,和您一个姓,也姓陈。他们两个已经订婚,正准备结婚……

  那姑娘的妈用手摸摸夹子,经过一夜的折腾头发松散了。她别好夹子,说:前天,我女婿娃儿用自行车将姑娘接到爆竹厂做事,哪晓得昨天做了半天就出事了……她又哭起来。她的哭像唱歌一样,很悠扬。

  我想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悲剧故事。我想是否应该将他们俩放在一个病房里,并且床挨床呢?床挨床,让他们两个能用眼睛彼此打量,问侯,并说些话儿。但我马上又想到不妥,那样让他们互相看见一张丑陋的鬼一样的脸,一定会影响他们心中那个美丽的恋人形象,精神上会受到一场打击的。我想,他们俩就这样分隔在两个病室躺着,既看不见一个眼神又讲不上一句话,只在心里揣摩回味美丽的形象和语言。直到姑娘或是男娃第一个离开这个世界,接着另一个又随后而去……

  我正在说厂长为什么还不来,区里领导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连连出事死人还要那厂长当厂长,医师们查房来了。

  医师一看见我就充满一种严肃和恐惧,就命令我快回病床躺下。

  我没有回病床躺下,我去医院办公室很严肃地给我老家那个区公所拔了电话,我几乎是命令似地要他们快来一位领导与医院接洽,迅速拿钱来,抢救几个年轻的生命。我还说如果不重视出现了死人我要告你们,要写文章揭露和批评。父母官应该关心自己脚下土地的孩子们。

  大概由于我的声音较大,被医师们听见或是办公室人员前去告密。我一回到病床就受到了医师的严肃批评,接着就要给我打针,我说不必给我打针了,我的病已经好了,将这钱去给那几个烧伤的农民姊妹打针吧,打最好的消炎剂,用“先锋”霉素……

  医师严肃地瞪我说,你躺着别动,什么事你也别管,有人特别嘱咐了我们的,我们必须负责的。

  我问是什么人来嘱咐什么了?

  医师说这更不要你管!

  接着他们就按着我强硬地打了几针,挂上了液体。不久我就迷迷糊糊了。但我感觉到心里很清醒,并没被镇静住迷糊住。我想那位厂长他什么时候会来,能带多少钱来?我想那对烧伤的恋人此时是什么心境,在想些什么?我想那几位还年轻的母亲此时痛苦的程度。我想那老鸦们对我说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我想这些老鸦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与上帝有没有关系。

  尽管他们弄得我的眼皮难以睁起来,但我没能让我睡去。那位女护士来给我塞温度表我看清了她是很好的那个李护士。

  我问李护士,那边烧伤病人都打针了、擦药了吗?

  李护士有些心情沉重地说,由于钱没来,开的处方药房打回来了,我们动用备用药为他们对了青霉素在输液,擦的药他们家属自己掏钱去买了一点。她说这样治怎么行呢?只能望着他们死。她说消炎要用“先锋”霉素才行,擦的膏子药一天起码要二十支,五小时一擦,还要用……不然用不了多久就要感染……

  我说你快给我把针抽了,我要去给他们区公所打电话!

  她说这我不敢……

  我说你不敢我就自己抽了!

  她望望门口,为我抽了针,她又问,你去打电话能解决问题吗?

  我说不解决问题我就去找检察院!办厂三年半,连续出了五次事故,死了几条生命,又有生命要死去还不该检察院检察吗?一个司机压死公安局一人的一条狗追到家要他赔了两千块钱,几条年轻的生命总比狗要贵重些吧?

  然而当我站起来我才感觉到身子柔软无力了,如一条丝织品一样柔软。他们怎么将我的身子弄得这么软了呢?但我的脑子没给迷糊住。我撑着墙慢慢走着,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但我终于去拨了电话。但电话拨通了却不见有人接电话。我又照着电话本拨区公所另外的办公室,殊不知都无人接电话。我就给区公安派出所拨电话,找那个有些熟悉的所长,向他反映情况并要他立即帮忙敦促一下区公所主要领导,来与医院接洽一下,以资产相抵先抢救生命。

  所长同意照办并说已经向公安局、检察院反映了情况。

  接下来我就给检察院一个熟人拨了电话,要他向院里反映,并迅速立案。他也答应了。

  虽然我仍然感觉到医院一片幽冥阴森迷幻,但这时却出现了令我高兴的转机,那位爆竹厂厂长终于奔波数百里收到了一些货款,送来了一万块钱!这就是用好药抢救,也可以用四天了,接着这位厂长又到邻近省市四川重庆有关地方收账去了。

  这时那位好心的李护士说,你快躺下吧,不然……医生们现在就为你发愁,他们好像说你怎么并未冷静下来,安宁地躺下来好好睡着,怎么那些药对你都失去了效能,越加重剂量你却越是激动兴奋甚至常常冲动,说些不该你说的话,管些不该你管的事……有关人员对你非常关注,刚才又打电话来了,询问你的近来表现,说了些什么,有没有离开病房、乱跑乱动的行为……

  我说如不是来了这几个烧伤的老乡,我就悄悄跑了,跑回老家乡下,在那小河边,在那山坡上玩玩,寻找一下童年。

  她说你进来了是出不去的,有守门的,你休想出去。

  这时也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只好大的老鸦嗖地飞落于医院一棵大树的顶端。我感觉到它的身子很沉重,这棵大树摇晃了几下才坚持住。我就有些激动了,我终于在城里看见了老鸦!并且好像是这样熟悉,像老乡一样!

  顿时,许多人都惊异地看着这只老鸦。几个医生说,这就出稀奇了,这医院从来没有来过老鸦的!一下子人们都惊恐起来。

  接着又飞来了一只。它们一起望着病房说着什么。但谁也听不懂它们的语言。

  有人说,你们看,这是一对夫妻老鸦呢。左边那只是公的,右边那只是母的。

  这时护士对我说,你还看着老鸦做什么?快点好好躺下治病,不要做声了,不然他们马上又要给你注射那种药的。这样的药注射多了不好。

  不久我就被吊针了。而且派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专门守护在我床边,一副时刻准备对我动武的神态,那样子像是布什。但我根本睡不着。我现在不是需要睡觉,我现在需要的是说话,是帮几个烧伤老乡做点什么,我还想写很多很多东西……

  这男人瞪着我冷不防说一句,我看你恐怕是有些疯劲呢!

  我就假装睡着了,尽量将鼾声弄得均匀一些。后来他走了,这时我就自己抽了针,让液体滴进痰盂。我要去隔壁病房看看,我要去问问区里领导到底什么时间来?他们办的厂出了这大的事,这些父母官都不闻不问吗?毛主席在延安时,晚上本来要研究重大事情的,听说一个垂死的伤病员还想见主席,这是最后的最大的一点愿望了,主席忙搁下大事骑马赶到百十里远的那个伤员身边,满足了一个战士的最后愿望……

  烧伤的几个病人清醒多了,还能时而说点什么,吃点什么,他们的血管里终于等到了好药,他们感觉到生命又在轻轻浮起……

  但这晚我一睡着就又有许多老鸦向我飞来,老鸦们仍然很伤心地对我说:那三位姑娘不久将死去,接着都哭起来。我问它们的根据,它们只管哭,不再回答我。我就醒了。

  后来又是一些灵魂朋友来到我床前,争先恐后急切地要向我诉说故事,各自都说他们的故事最震撼人,最悲伤,最悲壮,最伤心,最痛苦,最最最……要我一定要写出他们的故事,我说我写,肯定写,但不敢保证能发表能公诸于世。他们说谁不给发你告诉我们地址姓名,我们有办法,我们通知那里的朋友们去制服他们。我说恐怕真正的制约者谁也说不清楚……但我坚决答应他们一定写。

  区里领导一直没有来,那位厂长也没有再来。第五天敷衍了一天,第六天停药了。几个烧伤病人危在旦夕!

  那两只老鸦又在院里那棵大树上哭诉一样地说着什么。但无人听懂它们的语言。

  几位姑娘的母亲都告诉我,一睡着就梦见老鸦叫唤,她们说既然老鸦这么叫唤,肯定治不好的。

  这时又要给我打针,我态度坚决地说我不打针,请你们将这药钱用在那几位烧伤的病人身上,用点好药,用“先锋”霉素,不要让他们感染,他们已经很危险。

  但医师和护士们到底一齐动手对待敌人似地将我按在床上,给我打了针。我想肯定注射的是什么镇静剂安眠剂了。

  这时我一下子坐起来,严肃地说了许多话,许多富有原则性而且深刻的语言。我听见医生们在走道里说:等一下再给他注射几支大剂量的,看他能不能平静下来!

  我想我不必和他们吵闹了,我躺下冷静了几分钟,听医师办公室关上了门我就爬起来了。我啪的一下将针头抽了,然后走了出去。

  我在外面一个僻静的屋檐下,代表病人家属们写了一封呼救信。我又买了包好烟,微笑地交给门卫,说出去寄封信,买点小吃就来。

  门卫认真看了看我,就认出来了,说非常对不起,有人打了招呼的,不能让你出去,我违犯了就要丢饭碗。

  我说我去一下就接着进来,去病房里躺下,谁也不会知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跑了。我也是有单位的,而且是重要单位,也是国家工作人员。

  门卫老盯我手中那包被他推回来的好烟,我估计他可能还从未抽过这种较高档次的烟。我就使劲又往他衣袋里塞烟,说请你相信我这一次,看我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门卫又仔细审查了我三眼,说我看你其实是个好人,值得信任,你去吧,快去快来。特别不能暴露我放你出去了的,否则……

  我很沉重很认真地点了两下头。

  我很快去了检察院,交了呼救信,又去邮亭给区公所寄走了一封。接着我急匆匆地奔医院而回,仿佛去看望一位危急病人。

  门卫一见我就高兴地笑了,这之前我想他肯定提心吊胆捏着很大一把汗呢。

  我看了下表,已是下午四点四十分。我想究竟怎么办呢,病人已停了大半天药,要是感染了……天呢!

  我尽力保持平静。平静地走进医师办公室,我平静地对医师说,我说请你给那几个烧伤病人开个处方,我去想法拿药,不然今晚上要是感染了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望着他们死去吗?都是中国人。我说要停就请停我的药,以我的药费给他们作抵,我相信那位厂长很快就要来的。我说你看他们是多么可怜……

  医师说这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也得拿工资吃饭……

  我说那我去找院长!

  她说院长还欠我们不少担保的药费钱!

  我还是去找到了院长。我说你们放心,他们还有一个厂子呢,有几十万资产,怕什么?院长说直到现在又不见他们区里领导来接洽,用资产抵也总得有领导来说句话呀。我忙说是的。

  接着我就又赶忙拨电话找区公所领导。办公室人员回话说区长书记都不在,他们已经知道这些情况,准备开会研究。我说还是准备研究?人都要死了还才准备研究?都是当的什么官!党的宗旨他们甩到哪去了……我一个劲说着,最后才感觉到对方早挂断了电话。这时有几个医师护士来把我架走了。他们根本不听我申辩情由,只一个劲把我往病房拖。

  不一会就把我完全制服在病床上,只听他们中有人说超剂量注射!那个大个子男人也来了,还是一副时刻准备对我动武的神态,那样子像是布什。

  我只觉得浑身一下子麻木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但我心里非常明白,非常清醒。可惜嘴巴全麻木了,说不出清晰的语言。我急忙假装被全面麻醉的样子。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又悄悄爬了起来,来到隔壁病房,这时这里是一片低沉的哭声,三位还年轻的母亲在哭,他们说,已经发烧了……

  这时那两只老鸦一下子飞到了病房的窗户上,艰难地用爪子抓在窗户上,急切地望着病房里说着什么。

  一下子人们惊慌起来,有人用木棍去打老鸦,可是打走了它们又来了。于是就有专人守在窗前,时刻伸着木棍严阵以待。这时两只老鸦就站在那棵大树上,继续说着什么。

  过了会那位好心的李护士走进来给他们量体温,李护士一脸难过。她望着我说你怎么又起来了?怎么他们给你打的针药总不起作用?难道是假药?难道你的身体不适应这里的药?

  我不管这些,我说你们就望着这几位年轻的姑娘感染……?

  李护士眼里涌起泪花,说我们有什么法?她又说你还是去躺着吧,不然他们又要给你注射……这药注射多了不好。

  李护士拿了温度表,对我说,已经烧到了39。8度、40。9度、40。5度……

  我问怎么样,她没吱声,低头走出病房。我跟着出去,她小声告诉我:很危险。

  我说如有药还有救吗?她说其实只需要吊点“先锋”霉素和什么什么的就能解决问题。问题是眼下他们无钱,再者晚上药房也关门了……

  我说是的都关门了都关门了……

  我又说你们知道吗?老鸦们对我说过……你听,它们正在树上急急地说话呢。你看,它们都非常认真地望着这里的病房……

  她说,你瞎扯!

  我说,是的,世界上最有灵性的动物的就老鸦,它的感觉和眼光超过人类。

  这时也就在这时,忽地传来一声撕破天空的巨响!我慌忙向巨响处望去,只见一只老鸦便像一片落叶一样向下飘落,它显得很不愿意飘落的,好久才落于地面,轻轻动了动,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它的翅膀仍然张开着,做着一种永远飞翔的姿态,但它永远也不可能再飞起来了,因为它的心脏已经中了一颗黑色子弹,正流着和人一样的血液,红红的。但它的嘴还在一张一张的,还在说着什么,只是人们已经听不见它的声音。

  接着另一只老鸦嗖地飞来落在它身旁,流着泪用舌头舔着它那流血的胸脯……

  这时就又响了一枪!

  这另一只老鸦在枪声里一震就倒在了地上,但它还在动——它用最后的力气向旁边那只缓缓移动,企图将身子和它挨近一点……
发表于 2011-11-25 06:31:3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很有感觉的说呵呵,谢谢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3:4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说话,我说的不是话.我说的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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