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顶鹤飞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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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去过一次黑龙江省扎龙自然保护区，从此，鹤乡那令人陶醉的蓝天，随风起伏的苇浪，散落在草原上波光粼粼的湖泊，遮天蔽日的鸟群，雪羽朱冠的丹顶鹤，都让我难以忘怀。就连草间虫啾蛙鸣的美妙，也常常进入我的梦境，使我像思念亲人一样，期盼着与扎龙重逢。

近日，“影友”带回的扎龙冬季风光照，让我的期盼变得急不可待，因为这时我才知道扎龙的冬季也是高天辽远，玉洁冰清。无尽的银白可以让人的心理无须设置任何防线，而粗犷的荒野却透着生机、神秘和柔情。此外，那些人工驯养，每年不再迁徙的丹顶鹤，或翱翔于蓝天之下，或昂首于芦花之间，或翩跹于雪原之上的照片，让我对绅士模样的丹顶鹤竟然产生了一种东北汉子莫名其妙的共鸣。

再去扎龙的建议在影友间收到一呼百应的效果，而且在春节后得以成行。

一支八个人的队伍算不上浩浩荡荡，但如果都手提肩扛摄影包，三脚架等“长枪短炮”，自然会引起路人关注。在长春开往齐齐哈尔的火车上，人们由此谈论起扎龙、丹顶鹤、生活、情趣与追求，预祝我们能带回有关扎龙和丹顶鹤的好作品。

其实对此行的摄影成果，我们并不看重，因为扎龙是中国摄影家创作基地，多年来，许多摄影界名人都来过这里，黑龙江的摄影家更是不畏酷暑严寒，常年蹲守在扎龙，为人们奉献了大量以丹顶鹤为主题的佳作。这是他们感情、热情、真情的凝聚，是艺术、技术的完美统一，而所有这些，我们都相去甚远，我们追求的只能是一个不留遗憾的过程和得到陶冶的身心。

清晨五点，出租车如约来到我们在齐齐哈尔的住处。选择这个时间出发的原因是我们想深入鹤乡腹地，到苇塘深处，在摇曳的芦花旁，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欣赏和拍摄“鹤乡日出”的情景。

看得出，司机对起早出车不仅没有反感，反倒因外地人也喜欢扎龙而流露出一种得意和自豪。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所乘之车的师傅不停地向我们介绍扎龙的情况。他说“扎龙”是蒙古语，意为饲养牛羊的圈，1987年4月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该区横跨齐齐哈尔、大庆的二区四县，面积21万公顷，是中国最大的芦苇沼泽湿地。因保护区湖泊星罗棋布，河道纵横，苇草肥美，成了鸟和水禽繁衍生息的天堂。其中鹤的种类多，数量大，在世界现存的15个种类中，扎龙就有6种，故有"鹤乡"之称。

其实出于对扎龙的思念和关注，这些情况我们也在互联网上看到过，但我们还是认真地听着他热情地讲解，同时觉得一位20多岁的出租车司机都能对此如数家珍，扎龙一定大有希望。

我们来到丹顶鹤驯养基地时天还未亮，热心的门卫在得知我们为拍摄鹤乡日出而来时，允许我们先进到园中，待出园时再补办手续。

沿着曲曲弯弯的小路，我们开始向基地深处进发。这时天色依然很暗，可借用的只有透着寒意的晨星。之所以能在黑暗中前行，主要是有的影友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并为此行制定了时间表，勾画了路线图。

几十分钟后，东方泛起红晕。这时，我们已离开小路走进夏季无法进入的芦苇荡。这里只有摄影爱好者和牧鹤人留下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每前进一步，都须推开扑面而来，让鼻孔发痒的芦苇和树条。同时，积雪也常常顽皮地钻进鞋里，带给人一种具有快感的凉和痛。这种感觉让我想到来时火车沿线根本看不到雪，然而这里却白雪皑皑。看来“地球之肾”的功效确实奇异。夏季，它敞开博大胸怀，让发源于小兴安岭西麓，也称得上浩浩荡荡的乌裕尔河在进入湿地后变得左顾右盼，脉脉含情，恋恋不舍，最后完全投入了它的怀抱，并以此换来湿地及松嫩平原年复一年的风调雨顺和勃勃生机。这里要说的是，我对称湿地为“肾”其实并不理解，因为这个字在辞典上的解释是“人和动物新陈代谢过程中产生的废物的排泄器官”，但扎龙的作用绝不是排泄废物，而且一直在将滔滔江水化作雨露甘霖，化混沌为清新。

想到这些，借着冷冷的星光和淡淡的曙光，我发现周围的芦苇野草虽已枯干，但仍旧显得粗壮、挺直、蓬勃。短者齐腰，长者越顶，将我们淹没在一个波涛起伏、亦真亦幻的海洋里。这是一个类似早年的电影，只有黑白两色、令人惝恍迷离的世界，它带给人一种原始的空灵、神秘和朦胧。可是只要深吸一口气，又能感觉到清爽、湿润，而且还夹带着泥土和芦苇原汁原味的芬芳。我开始贪婪地摄取这沁人心脾的空气，以为再有几个反复就能将体内几十年沉积的浊气全部置换出来，从此超凡脱俗。这种距梦幻只有半步之遥的现实告诉我，扎龙已经将现实与希望汇聚在一起，播撒在身旁和前方，栽种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

赶在太阳升起前，我们到达预定地点。这是一块高地，夏季是沼泽中的一个小岛，据说是数以万计禽鸟走出卵壳获得生命的地方。虽然现在只能看到积雪和荒草，但只要春天一到，在春雨滋润，春风搀扶下，小岛很快就会万物复苏，红情绿意，虫鸣鸟哕。随后，小鸟挣脱蛋壳后那湿漉漉的脑壳将遍及全岛，它们把尖尖的小嘴齐刷刷伸向天空，状如春芽，嗷嗷待哺，公平地延续着每个物种的生命。

这时，太阳开始在东方天地间勾画出一条耀眼的金线，这条线向两侧拉得很远，越拉越远，仿佛从地平线下将要升起的不只一个，而是无数个太阳。这种景象很快就消失了，随后，天地间出现了绚丽多彩的霞光，色彩层次分明，却又自然、巧妙地溶汇在一起，相互浸润，由深及浅，由浓到淡，自黑色的大地有序过度到被称为天的淡蓝。其景象由胭脂红、浅玫瑰红、曙红、橙黄、藤黄、宝石蓝，还有一些我说不出名字的颜色组成，是只有浩瀚的宇宙才能绽放的异彩。我摄下了这幅美景，回来后就颜色的名字请教过一位画家，他说其中一些颜色只有大自然能够赐予，有的还只能在扎龙这种特殊温度、湿度、纬度、地貌、植被中才能出现。由此，他不再以“风景如画”为荣，因为他认为扎龙的美实在为画家所不及。

就在我一次次按动快门，希望把瞬间留到永远，同时翘首以待鹤乡日出时，远处突然传来丹顶鹤的长唳，这来自天籁的鸣叫，让我想起“清唳声声传广宇”的诗句，它穿透夜幕，驱走严寒，击落晨星，唤醒大地，请出了太阳。

这是清晨旷野中第一声鸣叫，它让我们感到突然、兴奋、震撼，甚至不知所措。大家手忙脚乱地拿起已经安放在三脚架上的相机，寻找这草原的迎宾，太阳的使者。

看到了！就在太阳升起的方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升起的时刻，一群丹顶鹤有如舞姿优美的天使，展翅高飞的精灵，紫气升腾的祥云，朝我们飘来。朝霞为它们雪白的身躯披上了霓裳，一闪一闪的翅膀放射着道道银光。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人们称丹顶鹤为“仙鹤”的原因。这长唳，这霞光，这精灵，这草香，特别是当这一切又在薄雾轻纱中若隐若现，在氤氲的水汽中若有若无时，谁还会怀疑自己已置身仙境？

鹤群呼啸着从头上掠过，一群接着一群。这是丹顶鹤驯养基地清晨的第一次放飞，它不仅让我的相机捕捉到这美妙的情景，而且还将象征祥瑞、长寿、忠贞的仙鹤，将“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的仙境，植入了我的记忆，成为我人生中最华彩的一章。

扎龙，让人忘却时间和自我的仙境。

扎龙，丹顶鹤飞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