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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莲
1989年完成《流浪者之歌》后,埃米尔似乎找到了自己独特的表述方法,于是,1992年,他又拍摄了同样风格的《亚利桑那之梦》。尽管该片获得了93年柏林电影节银熊奖,但那种魔幻的意识在进入美国的都市之后便失去了韵味,自由的表达也脱离了吉普赛人的情调,在美国蔚蓝的天空下黯然失色。
这些并没有让埃米尔气馁,那头银熊也没有让他糊涂。时逢波黑战争接近尾声,南斯拉夫解体,大时代变迁中,埃米尔从美国回到了祖国,拍出了划时代的影片《地下》(Undergraund)。该片荣获了95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及96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影片的独特、深刻和超现实意义,还有它的经典,几乎成为当下电影史上的一座丰碑。
影片将政治、性、暴力、真实的纪录及幽默搅和在一起,通过二战、冷战以及波黑战争3个时期结构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二战时,德国人入侵南斯拉夫,被南斯拉夫人打败;冷战时,这些当年的抗德英雄被他们的领导人马尔科欺骗着躲入地下、造枪造炮,决定“等到时机成熟时”,和德国人决一死战。影片暗示了铁托统治时期的荒谬。80年代初期铁托去世,80年代末期,苏联解体、柏林墙倒塌、冷战结束,塞尔维亚、穆斯林和克罗地亚这3个说着同一种语言的种族却自己打了起来。二战中南斯拉夫生存下来,可是到了和平时期,波黑战争却让南斯拉夫解体。现实和影片一样残忍和黑暗。
影片里布瑞吉的儿子诞生于二战中,成长于地下。他在地下举行婚礼那天,父亲老布瑞吉再也无法等待,他带着儿子冲上地面,准备和德军殊死搏斗。地面上正在拍摄二战中布瑞吉牺牲的场面,看见自己的“德国仇人”还活着,他果断干脆地一枪打死了扮演者。儿子没有见过太阳和月亮,甚至不知道鸟是什么生物。他一直活在地下,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一个理想努力。最后,因为不会游泳,在河里淹死了。
影片结尾,在德国疯人院关了20年的伊文跑进地下隧道。一辆经过的军车问他去哪里,他答:“南斯拉夫。”司机大笑:“地球上已经没有南斯拉夫了!”这个时候,影片所有的思考和情结都已经打开,埃米尔最痛心的思考浮现出来:一个远离故土的人,有一天重归故里,可祖国早已不复存在!
影片使用了大量的音乐来支撑节奏。还是埃米尔惯用的手法,所有演奏员都直接在银幕中出现,他们不停地吹奏铜号、小号和圆号,让你在硝烟中停不下步伐。你会像被人追赶的疯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跑。后来,你跑累了,想在哪个港湾歇一歇脚,刚刚有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大鼓又咚咚敲响,于是在导演的催促下,你又开始奔跑、冲锋。
接近三个小时的电影,你没法停顿,你跟着人物大笑,跟着人物一起疯狂,可不知道什么时刻开始,你再也笑不出来。看到伊文四处寻找他的大猩猩的时候,你会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在人类自己搅和的战争中失去了。最后一个镜头,土地从大地的一角断裂,不知道要漂向何方,可是在那块断裂的土地上,人们还在唱着跳着欢笑着……
这似乎是给人类的一个残酷暗示。
当荣誉涌向埃米尔的时候,他生长的土地也有了激烈的反响。在人们看来,埃米尔这样一个长期在西方艺术家群体中生存的人,他的作品无法被自己的同胞认同,特别是他对铁托政权尖锐的批判,以及涉及到铁托在二战中领导的南斯拉夫共产党员的形象,都引发了众人的愤怒和攻击,其中特别激烈的声音,正是来自于他的故乡萨拉热窝。这让一个敏感的导演感受到了残忍的压力。灰心的埃米尔曾经宣布不再涉及电影,也不再摸胶片。但是,3年后,他还是拍出了描写吉普赛人的作品《黑猫白猫》,并凭借该片荣获1998年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后来,他的所有影片,都保持着极其个人化的电影语言、独到风格,但再没有一部,可以突破《地下》。
《地下》最后的台词,也正是埃米尔的心声:带着悲痛和喜悦,我们永远记住祖国。我们将告诉孩子许多故事,那些故事,都有童话般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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