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

美丽嫁娘婚纱坊

从农村到城市打工，也有好几个年头了，苏雅也从一个生手到熟练工，每天十个小时的班忙来忙去，不知不觉几年一晃就过来了。虽然和丈夫在同一个城市打工，同住一间房子，由于上班下班、夜班、加班的交替，他来你去，经常好几天碰不到一起。车间里的机器声轰鸣让人头昏脑胀。同一个劳动模式的作业反反复复，让人精神僵硬，工作状态的高度集中，没有间隙的休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时间走的快些，下班吧！就在这等待与忙乱间，机器突然停了，车间里立刻一片寂静，叫人料想不及，大家同时齐声叫“停电了！”。随即一片乱哄哄的谈话声代替了机器的声音。等了一会，车间主任来宣布：经过询问，电一时半刻来不了，要停很长时间，大家可以回去暂时休息休息。一片欢腾声响起，工人们往外走，终于可以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了。

外面已是黄昏时刻，苏雅随着人群骑自行车回家。家离厂不远，也只有两三公里的地。说起家其实就是租的一间房子。厂外的街道上，一片也停电。因室内闷热，没有光亮。平日里在室内的人们，这时都到街道上解闷交谈消闲。往日清静的街面，变得热闹起来。苏雅骑车驶过迎面吹来阵阵的凉风，让她感到浑身清爽了许多。很快到了家，家里也是一片漆黑，借着外面微弱的光，好不容易找到半根蜡烛点亮了，才看到桌上放着结婚证书，奇怪这东西怎么到这儿来了。存放结婚证的箱子打开着，好像被人翻过，家里遭贼了。苏雅一阵惊心，仔细的再看看，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动，门锁也很正常。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个旧电视、一个电饭煲、一张旧书桌，想钱根本就没有。拉开抽屉，里面有几张纸，好像写着字，凑近灯前一看，惊得苏雅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半天喘不够气来，家里不是遭贼的，是遇上鬼了。

“离婚协议书”，跟谁离婚？苏雅再仔细看看，也没有别的内容，几张纸上反复写着这几个字。这是丈夫写的字，毫无疑问。他和谁离婚？和我离婚？从字迹上可以看出，写字的时候，他在激烈的进行着思想斗争。苏雅心里发慌，想想最近一段时间丈夫似乎有些异常，他们也有半个月没有碰上面了。以前就是事情再多，也还能一个星期碰上一面。这么长时间没有碰到一块，是巧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是天意还是别有用意。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好像是堵着气离开的，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是因为什么事闹的别扭。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至于认真到了谈论离婚的地步。苏雅前思思，后想想了一会，光在这儿坐着不动，也不是事情，还得去问问清楚。心里有事，本来饿了，想回来弄点吃的，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了。锁好门，骑车找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丈夫厂里值班室的电话，有人告诉她，“人不在”。他应该在，正是上班的时间怎么会不在？难道他没有去上班，或是到别的地方找工了没有告诉自己？怎么办？越是想不通的事就越想弄个明白。苏雅忧心忡忡，难道这里面真的有问题？一狠心，去他厂里看看吧，虽然有半个小时的路程，累就累吧。

天还没有黑尽，夏日的黄昏散去的有些慢慢悠悠，一点也不像苏雅着急的心情。车子骑得飞快，风呼呼地迎面刮过，吹着她飘散的美丽秀发，汗水湿透的面容，白里透红，散发着青春的火焰，没有笑容，没有风采而显得那么的美丽、端庄。心里有事，风驰电掣，两边是什么样的风景，一点也没有在意，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来到丈夫的面前，找他问个明白。也许他正在看机器，没有时间接电话，也许是值班室的老头烦了、累了，不想去喊，也许是丈夫上厕所去了……。很多的也许、疑问，她是想丈夫应该有一个合情合理、满意舒心的答案。骑了一身的汗，心里跳得快，上气不接下气，总算是到了。

远远看见丈夫的工厂，总感到与以往有些异样，不太习惯，像是少了些什么？是机器的声音。噢，苏雅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也停电了。厂里早已人去楼空，也放假了。苏雅急忙刹住车跳下来，扶着车，失望的看着工厂发愣，心里涌起丝丝的悲凉。回去吧，没有别的选择。或许，由于自己的心急，没有留意，已经和丈夫擦肩而过了，也许丈夫早已回到家，做好饭在等着自己。苏雅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他的笑容、他的亲切话语、他的那种热情奔放的两人世界。

路还是来时的路，天色黑下来，很暗很暗，因为停电，没有路灯，没有往日明晃晃的马路，来来往往的汽车灯刺得人眼看不清前面的一切。车子只得骑慢，背后被汗湿透的衣服，凉冰冰的贴在身上，有一股冷气穿到前胸。累，从没感觉到的累，车子一点也不随人的意，狠命的蹬，两腿没有劲，经过一段漫长的小心翼翼、筋疲力尽的路程，终于到家了。门依然锁着，没有一点的光亮，更没有想象中那样欲眼望穿的迎接，也看不到那熟悉不过的身影。苏雅彻底的泄了气，失望的抬起头朝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一片空白，一点意思也没有，不想进那令人失望的家，半骑半倚着门，在车上休息了会儿。

我这是在干什么？疲惫至极，苏雅忽然感到自己很可笑，自己这种可悲的举动一点意义也没有。冲动，这么大的人了，还冲动，不就是几个字嘛，早晚丈夫是要回家的，早晚是要讲个明白的，苏雅自己安慰了自己一阵，可心里还觉得挺难过。想想自己只身在外打工这么多年，孩子也没顾上照料，平日里只知道忙着赚钱、拿工资、得奖金，一点母爱的人性也没有。上对不起老，下对不起小，年迈的父母还得守家操劳孩子。母亲要是在身边多好，自己很多的心里话没有人诉说，怪不得人家常说病中思亲人。自己遇到难为的事了，才想起家里的亲人，现在真想回家看看老人孩子。

孤独，青年人不应该有的孤独，满心的话和谁说。想起近年来，自己和丈夫说话的时间少了，很少有谈恋爱的时候那种讲也讲不够，说也说不完的话，日常只是说些做事应该说的问答话，有很多心里面的想法、问题、道理，没有表示出来。自然而然的就藏在了心里。没有激情的语言，没有甜蜜的动作，一切照章办事。结婚前就听人说，“谈恋爱是天堂，结婚后就平常，有了孩子就穷忙”，真的是这样吗？再想到丈夫的离婚协议书，是丈夫不甘于平常，而有了新的天堂，是自己过于穷忙，而选择了平常。要是丈夫真有了外心，自己连一点的思想准备都没有。该怎么办，头胀，头痛，苏雅怕自己坚持不住了，别乱想，坏事就怕想，越想越遭殃，坏事就要忘，一忘就平常。苏雅想回到厂里，在那轰轰隆隆的机器旁，什么想法都会变成手忙脚乱的工作。到厂里去吧，那里毕竟有多年的同工姐妹，有发工资时的欢喜，有领导表扬时的自豪，有伙伴赞许的目光。苏雅决定后，猛蹬起车来，才发现车胎坏了，一点气也没有，怪不得回来时骑得那么累人。天黑了，电也停了，真是倒霉极了，上那儿去修车，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电。没有别的办法，慢慢走吧。

苏雅放好车子，徒步去工厂，这一走还真有新的感受，心也平静了，人也不烦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东方升起一轮明月。噢！今天是十五。苏雅早已忘记了农历，每日有明亮的路灯，人们早已想不起来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色就变得格外的亲切。苏雅走了一段路，累了，就坐下来歇歇，抬头看着那满月的月亮，她想起来了，也是这样的圆月，也是这样的月色，也是这样的晚风，那甜蜜的初次约会。月光飘洒在天地之间，小树林里正是隐蔽约会的好去处。也是这样坐在石头上，她在等那心跳时刻的到来，等那甜甜的害羞，等那情人的身影。那时的风很细，伴着阵阵的槐花香，静静地树林里，被风吹响的树叶发出沙沙声，都叫人听得紧张。就在她等得害怕的时候，就在她等得揪心的时候，就在她欲走的时候，他姗姗来迟，就像一阵风带来花香，就像一朵云遮住了月亮，就像一只鸟飞进了树林，毫无察觉，料想不及的落到了她的面前。他急促的喘着气，一身大汗，一上来就伸出双手来拉苏雅的手，急促的，强烈的要表示歉意。苏雅忙着用力甩开，严厉的拒绝表示，不是她不接受他的歉意，也不是她不原谅他的迟到。

“怎么啦？”，他感到意外，弄了个难堪的长脸。

“你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拉人家的手。”

“这不好么，又没有别人”。

“人家难受”。

“难受？怎么会难受呢？”

“就难受”苏雅加重语气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个难受法？”他看着苏雅严肃的态度笑起来，以为他在故意难为自己生气了。

“真是难受，浑身发麻”苏雅平静认真的说。

“浑身发麻，怎么可能？”他疑问，带着半信半疑。

“对，就像被电触了一样”……

苏雅想起那次不是自己说谎，真的麻，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感觉，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打那以后，每次再约会，丈夫再也不敢碰她。他曾问过别人，有人告诉他说，他们俩身上有静电，要注意，有时候很危险。苏雅现在急切的想得到那满身发麻的感觉，丈夫也不知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和别的女人在触电。她多想他现在就在她身边，手拉着手，像大街上来来去去的情人一样，做一对在月光下漫步的情人族。

月亮升起来了，爬过了楼顶，月光倾泻在大街上，街道上依旧有很多人在等待来电，不时还能看到一对对小情人，借着没电的时光，藏在月色下约会。还有很多的老人，为了安抚孩子着急的情绪，给孩子讲过去没有电时的故事。苏雅今晚是个旁观者，一个人走走停停，细看月色下形形色色的人群，长了几十年，第一次发现生活中还有那么多世俗人情，自己好像一下子长了很多岁，变得老成世故了。“电怎么还没有来?”，一个孩子拉着奶奶的手，气呼呼的叫喊，“电视看不成，停电真倒霉”。

“停电真倒霉”，这句话这么熟悉，苏雅想起这句话丈夫说过。记得那是要结婚的时候，和丈夫的婚姻，父母根本是不同意的。苏雅做了很多工作，毕竟是新社会，婚姻自主。虽然得到了爱情，却失去了很多父母的疼爱。他们结婚那时候，改革开放刚开始，人们的思想还很落后，还在半开放时代，爱情是什么，还是一种朦胧的东西。那天去拍婚纱照，不记得是什么原因，在家和父母拌了几句嘴，心情很不好。在照相馆里，丈夫硬是要把结婚照拍的浪漫一些，亲热一些。那时苏雅情窦初开，性格又内向害羞，就是不同意。丈夫要求那种手拉手、头爱头、肩靠肩、拥抱型的姿势，苏雅只是要自己坐在前面，而丈夫规规矩矩的站在后面。两人争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把摄影师急的满头大汗。丈夫最后竟生气的指责她别有用意，故意刁难。

经过围观者的劝说，老板娘的调解，最后达成协议，两人胸挂红花，并排而坐。正当摄影师叫道预备时，电突然停了，摄影室里一片漆黑。等了好一会，电还没有来，丈夫四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要停两天的电。气的丈夫大骂“停电真倒霉，操它娘的八倍祖宗……”。丈夫的粗暴，暴露了在恋爱时伪装的本质，原形毕露。气的母亲一跺脚走了，苏雅也伤心的哭哭啼啼。结婚照变成了结怨照，闹了个僵局。结婚照成了泡影，后来苏雅后悔死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太可笑了。丈夫确实是个追求浪漫，多情的男人，在农村叫“花心鬼”。又想起离婚协议书，苏雅心里一阵发慌。自己很漂亮，这是在前庄后邻挂上号的，多少比自己丈夫条件好的小伙子都没有追求成功，最后她是被丈夫猛打猛攻的热情追到手的。两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臭气相投的性格，一个思想保守，一个风花雪月。丈夫要是碰上那种风流潇洒的女人，家庭的婚姻是否真的会到危机的边缘。

“大家看啊，月亮真漂亮”。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苏雅忧心的思绪，抬起头看月亮真的很美。闪烁的星空，又大又圆的月亮发着金黄的光，挂在头顶，有种伸手触到的感觉，旁边有几朵白色云花，映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峰，一丝细细的云线穿过月心，像什么呢？苏雅想起那月光就是新房里镜子上映出来的月影，那月亮不就是绣在结婚被面上那花好月圆的图案么。洞房之夜，八月十六，当热闹的新房只剩下两人世界，月亮也是这样的好，月光斜着从窗户射进屋里，那时农村还没有通电，除了被风吹动的喜烛光，就是月亮的银光了。“把蜡烛吹了”这是每个女孩子不敢睁眼的时刻，没有了灯光，新房里的月光显得更浓更清。谈了近一年的恋爱，除了第一次拉手触电，他们还没有肌肤之亲。那被严喝拒绝的失落，丈夫不想再去重演，在一大堆丈夫的甜言蜜语之后，苏雅不得已让他靠近些。这是男女之间神秘之事，往往都是无师自通的。苏雅记得丈夫先是用手触试试，看有没有通电的危险。

“麻吗？”

“不麻”，继而手拉手，“麻吗？”

“不麻”。

“怎么会不麻呢？”丈夫好像惊奇后悔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她感到心虚理亏，其实苏雅说的全是实话。

“你真坏，看着老实样，竟然骗我。”

苏雅知道他是装着生气。这个时候，谁还有生气的心思。这一年多的恋爱，丈夫首次发现自己上当了。他要补偿，上前猛的把她抱起来，结果什么静电、触电、发光、发火都没有发生。丈夫放下她，高兴地自辩自解的说,“原来正负相碰才会麻的，现在正正相接，电接通了。通电的感觉如何？”苏雅低着头笑，“那自然是幸福美好了……”。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一阵箫声传来，打断了苏雅美好的回忆，脸上一阵发热，月亮也不好意思的躲进了云里。在这停电的时候，在这满月的时刻，有些老人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里。，没有电视、唱片的娱乐，这古老的休闲方法又回来了。苏雅站住，一群人围着一个老人在听吹箫，一段民间爱情小调，一段革命歌曲。当一首苏雅特别爱唱的流行歌曲《晚风》响起，她随着音乐在心里歌唱，她醉了。“……夕阳下，晚风凉，漫步走在田埂上，你也静静地依偎在我身旁，心情多舒畅。想起那美好的时光，我也不再暗自忧伤。晚风歌竹，竹摇晃，把我带进爱的梦乡……”。歌声带给苏雅很多美好的回忆，也带给了苏雅轻松地心情，她不知不觉的就把事情往向好的方面想了。要不是这次停电，自己又怎么会回家，又怎么能发现离婚协议书。这也许是好事，要不然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那以后不是更糟嘛。命中要发生的事总是要发生的，不是个人的力量能够控制的。这满街老老少少，喜喜乐乐的背后，又有谁没有伤心痛苦的时候。今晚有愁思也不一定就是自己一个人。这月色下的大楼里，也许还藏着很多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唉，苏雅长叹了一口气，舒展舒展心胸，可能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根本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丑事。可能是丈夫替朋友写的，想起来有一段时间丈夫老是找些法律的书看，也可能他是在学习法律这样往好处想，精神轻松起来。自己美丽的容颜，温和的个性，苗条的身材，怎么能拴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呢。有了这样的信心，苏雅的脚步不再沉重，轻盈飘飘，不知不觉就到了厂门口。

厂里依旧是一片漆黑，也有没有回家的工人在厂门口逗留。苏雅感到饥饿，物质还是比精神实际，去厂里小卖部买了点吃的，走到近前才看到门锁了，这黑灯瞎火的，人上哪去了呢。听别人说，停电以后，老太卖货收钱，由于看不清楚，收了张假钱，被老头骂了几句，两个人吵了起来，东西砸了，老太跑了，于是老头去找了。苏雅知道这开小卖部的老头老太经常吵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些正常的生活琐事，也吵不出什么所以然。吵了几十年，也没有去离婚，也没有吵出第三者，也没有吵散，吵的儿孙满堂，吵的两鬓苍苍。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刚刚吵吵过到老，恩爱夫妻不到头。”

苏雅首次想到自己结婚多年，从来没和丈夫吵过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真想和丈夫吵一架，把心里想说的、想骂的、想闹的怒气、屈气都放出来。没有吃的，苏雅只有找个地方坐下来，在这只有月光相伴，清风相随的夜晚，只有等待再等待。以前停电，她总是很高兴，可以回家团聚又不扣工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现在她是急着盼望快些来电。小卖部的老头把老太找回来了，可怎么样，还是接着吵，门也不开，货也不卖，四周的邻居都早已习惯，也没有人去劝说。苏雅想到这都是停电作的怪，或许这老头老太今晚不会吵架，替别人担心，为别人着想，这心境就不一样了。他们应该有初恋的甜蜜，也应该有分别的思念，也应该有朝夕的和睦，也应该有促膝的相伴，这争吵或许都包含在其中。就在这没头没脑的时候，一群人大声惊呼，“来电了！”。瞬间一片光明，路灯亮了，门牌的闪光灯也闪了起来，招商的音响也响了起来，电视开了，孩子们笑了，家家户户的人都涌向了室内，也听不到老头老太的吵架声了，休闲的人们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时代繁华生活的格调又恢复了。苏雅到了厂里，依旧是机器一片轰鸣，手忙脚乱，肚子叫了，那吵够的老头老太该开门卖方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