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炊烟
黄昏时闻到风中飘来的炊烟味,是那种松香燃烧的味道。小镇的狗肉很有名的,大街小巷都有狗在穿行,都有狗肉在卖。每家人都在忙着赚钱,是没有人用来煮饭的,一定是用来煮狗肉的。那种久远的记忆却因那一缕炊烟弥漫而来,那样的亲切和柔软,让层层包裹的心不敢有丝毫的倦怠。
那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恬淡而宁静。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槐树下村。究竟有没有槐树,我不知道,也没有见过,核桃树却有很多,是有名的核桃栗子产地。
黄昏时,总有个小丫丫站在核桃树下的碾盘旁,望着稻田对面的田埂,劳作的外公会荷锄(有时会挑捆松枝)从山坡上下来, 走过小河上的石头,上河畔,穿过田埂走来。没有挑东西时,会一手抱起小丫丫,一手拿着锄头。小脚的外婆站在门口,接过锄头,一起回屋。晚饭已做好,没有燃尽的松枝滋滋作响。热热的灰中有时会有一个煨得香喷喷的红薯。外公回来迟时,小脚的外婆会走出来,围裙也没取下,抱起小丫丫放在碾盘上,嘴里叨咕:这死鬼,还不见回来,丫丫都饿了。小丫丫会摸摸肚皮说不饿,等外公回来。
外婆没有出过山,没有见过火车。小丫丫曾经仰着头说,长大要修很长很长的火车路,通到外婆家门口,很多很多的火车让外婆看,让外婆坐。外婆胖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农历七月七,外婆会说,站在葡萄架底下,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说话。问牛郎织女是谁,外婆说不清楚,说是妈妈的外婆说的。
妈妈的外婆是谁,外婆就笑了,说是外婆的妈妈。外婆还有妈妈吗?在那里?外婆的妈妈睡在一个黑洞洞的房间里,外婆也以后也会去的。给外婆的妈妈做伴吗?外婆点点头。
丫丫要上学了。回家了。
再回去时,外公说外婆,每天在院中,看到有飞机飞过小小的天空,就会说,是丫丫家那边飞来的。外婆只听丫丫的舅舅说过一次,咸阳有飞机场,就认定所有的飞机都是从那里来飞的。有时候看到河对面自家的那棵核桃树下,有人路过,就会说,该不是我的丫丫回来了。站到路旁,手搭凉棚,酸了胳膊酸了眼睛,往往等来的是一场空。
爱吃外婆做的挂面。挂面是手工挂出的,里边放盐的那种,当地人常说:挂面不调盐,咱们有言(盐)在先,就是这种挂面。松枝在灶膛里燃烧,有时滋滋冒出白气。自家用酸菜卤水点的豆腐,浓浓的豆香味,切成薄片,用樾子油炸过,斜斜地切成丝,菠菜是菜园里刚摘的,红红的辣椒切成丝,放点葱花,醋是自己用柿子作的,很醇厚的酸味。
外婆只做一碗,盛出来放在那张很有些年代,油漆已经剥落的八仙桌上,站在旁边,很慈爱地看着我吃完。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外婆把麦子磨成面,让村里的人挂好,干了收起来,留给我来了吃,那时他们口粮根本接不上,自己根本舍不得吃。
初二暑假回去,有一天下午在河边那棵核桃树下的石头上看《西游记》,几乎看不见了还瞪着眼睛在看。听到有人在喊,站起来才发现是外婆。小脚的外婆顺着田埂摇摇晃晃地走来,声音已经沙哑。她说做饭时满村没有找到我,几乎急疯了,怕我被狼叼去。前几天有人说在山上见过一只狼。
吃完饭后,外婆解开自己长长的裹脚布,上边有斑斑血迹,四个畸形被生硬折在脚底的脚趾,有血渗出。
外婆和外公相继病倒,都不能动,直至去世,我都没有能够回去。
后来回去,不由自主老远就想喊,外婆丫丫回来了,尽管我已经长大了,还是喜欢外婆叫我丫丫。院门上了锁,核桃树的叶子满地落的都是,才醒悟,他们已经去了快一年了。
黄昏中,姨带我去上坟,他们是合葬在一起的。扫了落叶,点燃香,纸。很自然地我跪倒在地(以前曾认为那是迷信)。姨边烧边说,丫丫来了,终于来看你们了。
回家的路上,姨说外婆外公生病的那段时间,想我想得都快疯了,外边有个响动,就叫姨出去看,说是丫丫回来了。姨少有迟疑,外公就骂,有时操起手边的拐杖说,看我不行了,连你也不听话了。外婆看着姨一个人回来,就会大哭。
有时候情绪好一点,外婆让姨给她翻身,和对面床上的外公辩,丫丫最爱谁。讲起丫丫小时候躺在凉席上,搬起脚趾吃到嘴里时,两个人如孩子般地笑半天。
外公临终时,说了一句话:喜欢外孙子,不如门后靠个棍棍子。
是啊,丫丫小时,外公每次到田里,出了门又折回来 ,说还没有看他的小丫丫。可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丫丫看都看不到。一根小小的棍子还可以支撑着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啊。
炊烟的味道依旧弥漫在村子里,可再也没有人会从田埂上走来,没有人会挪着小脚叫丫丫了。
每次闻到松香味的炊烟,鼻子总有一种酸酸的味道。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了 谢谢楼主你的文采真的不是盖的嘿嘿 谢谢分享,真的很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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