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
(一)老哈河在辽西这疙瘩也算是一条大河了,由于受阻黑龙山,在合庄附近打了一个死弯后,就一溜烟地向西窜去。河的上下两游,村镇毗邻,皆因沐浴了这条母亲河的润泽而不同程度地繁华起来。唯独合庄,似乎成了一个体单智弱的弃儿。
合庄不过是一个村民组。自打生产队那会儿王俭就当队长。人民公社改成现在的黑龙镇后,王俭也就由生产队长落套成了村民组长。
在合庄的二十五户人家中,老王家十四户,老李家九户,同姓都是没出五服的本家。其它的两户——于婶和她的儿子志军,是王俭的大儿子大柱的老丈母娘和大舅子。最初是投奔王俭才来合庄落户的,后来又成了李老疙瘩的亲家和女婿。
王俭的二儿子二柱,大名王文彬,今年二十岁。人如其名。是合庄迄今唯一的能进县城读书的学生。刚刚参加完高考,蹲在家里听信。
前几天,王俭去村上开会。被村长先后地撸了两顿。王俭是个好脸的人,面对全村十来个同级别的干部,他的那张被紫外线作用得黑红的老脸又扒了两层老皮。他有点不服气。他也确实应该不服气。灌井他不是没打,全村老少爷们吭吃瘪肚干了一冬,打了三眼,那没打出水来能怨他吗?计划生育超标,那不是款也罚了,地也收了吗?还想咋地人家?总不能抱着人家的娃娃给扔到井里去吧!再说了,他心里老是磨不过弯来,这庄稼人不多生几个男娃,那将来的地谁来耕种?地都种不上了,人都没粮吃了,我们国家怎么去实现共产主义?可是在会上,这话他没敢说,好不容易捱到了散会,他连招呼都没打,推起他的那辆破自行车,气乎乎地走了。
出了村委会的大门,光顾低头赶路的王俭差点没给镇上的邮递员撞上。
“喂,老王,你毛啥?这儿有你的一封信。”邮递员立好了自行车,开始在他那个钱搭子似的帆布袋子里翻拾着。
信是从县城邮来的。信皮是二柱念书的那个学校专用的,上面印着这个学校的名字。信皮上的字写得挺秀气的,收信人写的是他的名字。二柱的信,以往也用这种信皮,也都写他的名字。毕竟在村上,王文彬的名号远不如他王俭响亮。
他简单地和邮递员打了个招呼,就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推着车子,边走边看。
八月的晌午,火辣辣的阳光像钢针一样,扎在脸上有疼痛的感觉。王俭悻悻地用自行车的前轱辘狠命地撞他家的铁门。枯燥的响声给宁寂的山村又增添了几分炽热和单调。
二柱放下手中的兔食,跑去开门。他家的小花狗也跟着边跑边闹。
“爹,才回来?”
二柱爹没吭声,径直地往屋里走。秃头上的汗珠闪着烁烁的光亮。
他家小花狗不知好歹地上头扑面,前窜后蹦,妄想讨得主人的欢心,不幸却被主人踢了一脚,“哼,没出息的东西。”
饭菜早就做好了,摆放在外屋的圆桌上。
王俭家的圆桌,在合庄也是堪称一最——是最早。那还是三年前,也就是二柱考上县高中的第一个寒期回来,因为不习惯在坑上团坐着吃饭才买的。当时,有许多人羡慕得不得了。王俭也曾拍着桌子给前来参观的人讲买桌的目的、桌子的价钱、以及坐在桌边吃饭时的感觉。如今,四中人又坐在了桌旁,谁也没说话。
二柱本来就不爱吱声,特别是在最近这段时间,整天闷着个头就认看书。看够了书就去院里看那些养在圈里或洞里的鸡鸭鹅兔,给它们添水喂食,和它们说话。家里的其它事情,他一般地不闻也不问。
二柱娘见老头子进门就阴着天,也没敢多言多语。迭忙里地找脸盆,舀水,找香皂,拽毛巾,伺候二柱爹洗脸。
小柱自打爹进门后就左一眼右一眼地还没瞧出门道来。
四口人围坐在圆桌旁开始默默地吃饭。二柱在学校食堂养成了吃饭特快的习惯,当别人还在青黄不接之际,他已是仓满囤流了,放下碗进了里屋。
“老头子,今个咋了?”二柱娘在给二柱爹盛第二碗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试问。
二柱爹没吱声,把嘴里的饭菜嚼得响亮,咽得生动,一副恨不得把碗给吞了的感觉。
二柱娘不甘心地继续试探着:“你去村上开会,怕是有啥事了吧?是不是上次的贷款?”
说完,她抬头看着二柱爹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就自言自语地说:“不会呀,这都是半年的事了。哦,是化肥吧?她为自己的猛然想起而面露惊悸。
“放你妈的屁,贷款咋了?化肥又咋了?”二柱爹怒不可遏地吼道。
“我不是瞎猜吗?你看你看,这就急了,你急啥呀?”二柱娘嗫嚅着。
“哼,猜、猜!净猜你妈用不着的,你咋不猜你那狗屁儿子没考上大学?”
二柱爹气呼呼地把空碗掷在桌上。空碗沿着平滑的桌面划了个半圆,落在二柱娘的脚下,碎成了几瓣。其中一个大的碎片,还在地上不停地哆嗦。
二柱娘似乎没听见这砰然的动静,呆立在那里。好半天嘴里才喃喃地说道:“这孩子,真不争气。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会怎么说呢?这回老李家该乐了!唉,这孩子,真不争气!
二柱娘叨念着,眼里噙了泪。
(二)
县城里的人称黑龙镇为山区,而黑龙镇上的人管合庄一带叫山沟。的确,这儿方圆几十里地非山即沟。合庄的二十几户人家,就挤在一个细长的沟岔子里。
陌生人来合庄,第一印象是这里不富。东西方向的沟岔里,就一条不足三米宽的通向山外的大道。说是大道,其实是一个多年雨水冲刷成的大槽。槽的两旁是依傍沟崖由三面土墙或石墙围成的人家。南坡是老王家,北坡是老李家,但不管是姓王的也好,姓李的也罢,还几乎都是顶部椭圆状的土坯房。
大凡是在合庄呆上几天的人,得出的结论却又是这里不穷。不说别的,就每家后院洞中的那些喘气的,就足够城里普通工人挣个三年二载的。况且,合庄人还有这样的一句口头禅:家富万贯,带毛的不算。合庄人究竟富在哪里呢?富就富在他们有的是粮食。这样说吧,一般的人家,三年五载的颗粒不收,也不至于和肚子过意不去。对于庄稼人,有了粮,也就有了主心骨。
今年,雨顺风调。合庄的庄稼又是一派喜人。
李老疙瘩站在自家的玉米地头,腋下夹着一捆莠子,眯着眼睛打量着,心里默默地合计:这片地至少打一万斤苞米,西梁的那片黄豆,能出产六七千斤,小儿子才上初中,前途未卜,房子暂时用不着盖,万一考上大学呢,以后肯定得分到城里,到那时候,我们也跟着儿子搬到城里住楼房。眼下瑞芹二十一了,该预备一些嫁妆了。现在不比大女儿那会儿,陪送得体面些,女儿在婆家也就有地位。对,给一台彩电外带一台冰箱,我李老疙瘩也开一把合庄的先河。
“老亲家,看把你美的,嘴都合不拢了。”
李老疙瘩转过身,“噢,我当是谁呢?是亲家母,你忙啥呢?”
“有啥忙的,看看地呗。”于婶笑盈盈地说。
“嗳,我说亲家母,你家的地咋样?”
“也行,不过比不了你的,合庄人谁不知道你才是种地的老把式。”
“哈,哈,我可不信。”李老疙瘩得意地摇着头说。“王俭偷着给你那多平价化肥,你的地咋就赶不上我的,说死我都不信。哈,哈。嗳,亲家母,瑞芳家的地咋样啊?”
“比我们的强。这不,今个晌午我还夸呢,我们志军常年累月的不着个家,可苦了瑞芳这孩子,山上一把家里一把的,我们家说了瑞芳这么个好媳妇,我跟志军他爹说呢,这是他们祖宗坟上冒了青烟了。”
李老疙瘩得意地舒展了一下脸上的皱纹,略带几分自豪和夸耀说:“我的闺女,亲家母,这可不是跟你吹牛,论庄稼院里的活,个顶个的不是孬种。可我那小崽子,就不行了,整天就知道念书。”
两个人说笑着往回走。
于婶像是突然想起:“哦,老亲家,你知道了吧?二柱没考中。”
徉在李老疙瘩脸上的笑意嘎然凝固了片刻又立即奇异般地复活了。
“呃,真的,这是真的?”
“那还有错。小柱今晌午在我家玩时亲口说的。”
“不能吧?念了这么多年,真就啥也没考中,那不白瞎种了?”
“是呢,我也这么想呢。于婶说这话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写满了后悔,忙搭讪着岔开。
“老亲家,你不是说盖房子,多暂动工?“
“不忙,不忙。小崽子还在念书,哦,哦,其实二柱也算没白念,王俭要不是依仗识几个臭字,这个组长,哼,抡八辈也没有他的份。亲家母,你说是吧?”
李老疙瘩还想问点什么或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竟犹豫了一下,随着一口吐沫冲了回去。
(三)
傍晚的合庄,圈牛羊的怒斥声、喂猪鸡的吆呼声和着这些东西的叫唤声,构成了特有的繁华。
二柱赶着几十只鸭子慢慢地往家踱着。今晌午爹的话,他在里屋全听见了。他并不感到意外。他自己考得啥样,他心里有数。他原本想朝爹打听一下消息的来源,听了娘的话,也就没了勇气。
几十只鸭子不满地叫着,用铲子似的嘴东一头西一下地铲着路边可食的东西。
李老疙瘩吃完晚饭,坐在门口的石台上,嘴里的旱烟袋烁烁地闪着兴奋的光芒。映着他那张酒精烧红的脸。
合庄有这么个习惯,每到夏天的晚上,一天的活计忙完之后,爷们娘们就领着大的,抱着小的陆续地凑合在一起,席地而坐,天南海北地侃一些道听的或途说的不计有无的新闻。
今晚,李老疙瘩自然要把中心引向王俭家,尤其是二柱的事上。他早已料定,今天王俭家是没人来的。
按照他先想好的程序,本着三句话不离本行的原则,以谈论庄稼开始,以王俭家的庄稼最好为发展,引出高潮——二柱的事。
可谈论刚等展开就出了岔头。因为在座的各位,除了他和于婶,其余的人还不知道这码子事。于婶没说,他又不想首先公布,说来说去这高潮自然就落在了化肥上了。虽然人们把王俭如何变卖和分配平价化肥的事又翻拾了一遍,骂了一通,李老疙瘩仍就觉着不痛快,似乎大家都出了气而唯有他没有出气一样。
大伙谈没了兴致,就扯向了别的事情。李老疙瘩听没了兴致,也就悻悻地回家去。
第二天早上,李老疙瘩起来得很晚,可能是他头天晚上没睡好吧。吃过了早饭,他把二女儿瑞芹叫到跟前,问她的婚事考虑的咋样了。并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一番。听那口气,爹倒是很乐意这门亲事的。这让瑞芹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的,暗暗地怨道:“你们就知道图希人家里有钱。”继而又对姐夫志军产生了一丝怨恨。这桩亲事是姐夫介绍的,把她介绍给他们矿长的儿子,鬼才知道他没有别的打算。
爹的话,瑞芹其实一句也没放在心上。她默默地拿了筐子,上山摘豆角去了。
瑞芹刚走进她家的高粱地头,她的胖嫂子从后面气喘嘘嘘地赶了上来。
高粱叶发出沙沙的响动,淡黄色的花粉纷纷落了下来,落了她一头,让她觉着心烦,她不住地用手扑打着。
“这回你可得好好地想想了,别太任性了。只要体格好,五大三粗的,那就行了吧!当年我和你一样,左看一个不行,右看一个不中。直到二十五六了,结果还不是咋地,人这玩艺啊,那就是个命!”
瑞芹的嫂子也可谓是尽职尽责了。跟在后面反复地叨叨着。她是领了公公的命来做说客的。
瑞芹本想抢白她几句,见她苦口婆心的样子,也就由她说去了。
“我知道你一直念着二柱,可人家不是不要咱吗?咱又不是没去提过?再说了,二柱哪点儿好呢?又没考上大学,日后不定能不能挣碗饭吃,看着白白净净的,那又不是摆设。”
此刻的瑞芹,本就心烦意乱。又被嫂子揭痛了伤处,又气又急,索性拿了摘的半筐子豆角,回家去了。
瑞芹路过王俭家的谷地时,王婶正在地里拨草。
“上山来,小芹?王婶热情地招呼。
“嗯,王婶,回家吗?”
“呆一会儿,我还有两条笼没拨完,你先走吧。”
“嗯,王婶,那我走了。”
瑞芹刚转过身去,又禁不住回了一下头,王婶还在朝着她微笑。
王家的人,瑞芹就恨王俭。当初于婶去提亲,二柱在县里头不知道;王婶乐意又当不了家;就这个王俭,不乐意也就拉倒了,他还满庄子地显白,说他儿子将来要去北京上大学,要说城里头的媳妇。臊得她一个多月都没脸见人似的。
一路上,瑞芹低着头,王婶的微笑时而不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猜测着。她期待着。
(四)
距合庄三十里的黑龙山上,有镇上开的一个金矿。志军是矿上的小头目。后来就把他的妹夫大柱和他的小舅子瑞刚也弄去了。他们三人,是合庄现如今全部的工人。
昨天早上,志军回到矿上,大柱听到弟弟没考上大学的消息。瑞刚也知道爹同意了妹妹的亲事。因此,今天一下班,两个人就商量着回家。
大柱和瑞刚,因为有志军的关系,相处默契。三个人吃在一起,住在一块。从未产生过什么摩擦。两个人一路说笑,但谁也没提二柱或瑞芹的事。回到家里,正好赶上合庄“新闻联播”的时候。于婶家的门前,簇着一大堆人,叽叽喳喳。
大柱四岁的宝贝儿子正在炕上和他妈妈乱闹。听见有自行车的响声,就叽里咕噜地溜下炕来说:“爸爸回来了!”大柱媳妇也跟着跑了出去。
“咋这么晚了才到家?”大柱媳妇高兴地问道。
“道给大水冲坏了,不好走。”大柱立好了自行车,抱起了儿子。
大柱媳妇去后院抱柴禾,收拾着给大柱做饭。大柱把儿子放在炕上,脱去衬衣,又把儿子抱了起来说:“你做着饭,我去妈家看看他二叔。”大柱说完抱着孩子就往外走。
大柱媳妇一把拉往了他,神秘兮兮地说道:“二柱的女朋友来了,看你这身皮,不怕被人家城里人笑话?”
大柱眨巴着眼睛,没听明白媳妇的话。在合庄人的眼里嘴上,“女朋友”是未婚妻的代名词。大柱自言自语地问道:“二柱多暂订的婚?我咋就不知道呢?”
“谁知道呢?今个上午突然就来了。”
“坐小车来的,还给我糖来呢。”大柱的儿子认真地补充着。
接着大柱媳妇就把二柱的“女朋友”详细地描画了一通,听得烧火的大柱都忘记了填柴禾。
(五)
半个月来,二柱的事,给一向“牛”惯了的王俭当头一棒,打得他就像霜后地里没来得及割的庄稼。他恨他怨,但又不是冲着他的儿子。他认定他的儿子不是不用功。二柱在学校里是干部,这是老师写信跟他说过的,要是不好好学的孩子,或者学习不好的孩子,你说人家老师能让你当干部吗?再说了,人可以不相信耳朵,咋地也得相信眼睛,就这六个假期,儿子没黑天没白天地又读又写,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的。每天晚上儿子坐在那学习,他都睡不着觉,闭着眼听着,一听就是大半宿。有时他就觉着念书这个交差并不比庄稼人强啥,庄稼人下地里干活,累是累了点,可那省心,一身臭汗之后,往那儿一倒就呼天哈地了,什么也不想了。当学生就不是了,那一摞一摞的书,都要把它们装进脑袋里,人的脑瓜总共才有多大啊,塞得满满的还得往里塞,那能不难受吗?怪不得孩子有时候看书时用手支着头,那是脑袋里的东西太多了,太沉了,压得孩子都抬不起头来了。他也不相信他的孩子没长能耐,家里做饭用的鼓风机坏了,找村上的电工都修了几次也没修好,二柱回来后就鼓捣了一上午,就整上了,还比原先声也小了,风也大了。这次二柱没考中,让他自然地想起他的爹天天挂在嘴上的那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话,现在想来,不由得更加地佩服他老人家了。
这天上午,他正在地里干活。小柱风风火火地跑来找他,说家里来了个女的,还是坐小车来的。
“坐小车来的——一个女的——干什么来的?”他匆忙地问。
“听说是我哥的同学。”
“同学——女同学。”他琢磨着,想起了那封信来。
隔着半开的院门,他一眼就看见他家的花池子旁站着一个姑娘。高个条,一身淡红色的衣裙,长发飘散着,除了在电影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号人。他回头问刚刚赶上来的气喘嘘嘘的小柱:“就是她吗?”
小柱探长脖子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王俭刚要推门,又突然停了下来。他认真地掸了一下前襟上的尘土,扑了扑秃头,干咳一声,这才推开了院门。
姑娘听见门响,就转过身来,她料定了这就是王文彬的父亲,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大伯,您上山来?”嗓音娇嫩。
“嗯。”二柱爹边答应边点头。
“他姐,上屋,上屋坐。”二柱爹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作了个不很优雅的手势。
“我随便吧,屋里太热。”姑娘依然笑盈盈地说。
“他姐,你咋来的?”
“是我爸爸的车送来的。”
“那车呢?”二柱爹急着问。
“回去了。”姑娘漫不经心地转向花池子的另一边,突然,她想起了王俭刚才对她的称呼,就笑着说:“大伯,我姓陈,你就叫我小云好了。”
二柱爹也似乎觉出刚才的叫法有些土气,颇不好意思地点着头。
这时,二柱娘拿着水桶从屋里走了出来,二柱爹急忙高声地问道:“二柱呢?”
小云背朝着屋门,听见问话,忙转过身说:“大伯,您找谁?”
二柱娘忙答道:“文彬上山圈羊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说完,瞪了二柱爹一眼。
二柱爹生气地说:“小云打老远地来了,不叫二柱,噢,不叫文彬陪着,还上山干嘛?我去看看。”说完,朝小云笑了笑,走了。
(六)
经过一夜的辗转,瑞芹终于下定了决心。早上一起来,她就开始精心地打扮。拿出自己最好的衣服,换上那双新买的高跟红皮鞋。在镜子前左右地转动了好一阵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着重留心自己的头发、眼睛、脸蛋、身材以及走道的架式。因为昨晚上于婶在描述二柱的女朋友时就是从这几个方面着眼的。
到了黑龙镇,进了那家合庄人相亲几乎都在这里的街边商店。她一眼就看见了姐夫志军正在和一个小伙子在说话。不用问,这就将是自己要相中的人和该相中的人了。瑞芹按照嫂子的叮嘱,过去打了招呼,看一眼,谈一谈,在这里这就叫相人了;人相中了,女方及家里的主要人物一起到男方家里走一趟,这就叫做相门户。都相中了,便留下来在男方家里吃顿定亲饭。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之后再就进入了讨价还价的实质性运做阶段了。如果没相中,那就哪里打铧哪里往犁杖。这是这一带不知始于何代,终将何时的规矩。
瑞芹吃了男方家的饭,尽管吃的不多不香,可毕竟是吃了。回家的路上,李老疙瘩和大女婿志军一路笑逐言开,两副如愿以偿的样子。瑞芹也似乎如释重负。人的一生注定要完成的任务,完成了也就过去了。这就像小学生的作业,不作完是不行的。作完了交上,置于对与错,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李老疙瘩一家刚吃完晚饭,于婶就到李家串门来了。说是来打听一下瑞芹的婚事。问这问那之后,在闲扯的时候,又提到了二柱的事。于婶公布了有关二柱的最新消息:第一,二柱女朋友的爸爸是县里什么局的一个大官,那官要比黑龙镇镇长还大;第二,二柱的女朋友已经考上了大学,要去省城念书了。正当于婶神秘兮兮,眉飞色舞的时候,李老疙瘩把脑袋摇得像钹浪鼓似的开言了。
“哼,你说死我也不信,那姑娘长得又好,爹又有尿,又考上了大学,她咋就看上了二柱?二柱咋就那么招人的?你听谁放出来的臭屁?”
于婶听了这话,也就认真起来,音调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亲家,你是不知道啊!二柱能耐着呢,他在学校里学会了给报纸做文章了,还得过不少的钱呢,要不是他的女朋友来说,这事啊就连王俭也还不知道呢!二柱的女朋友还说,她爸要在城里给二柱找工作呢。”
李老疙瘩仍旧不信。于婶就肯定确有此事。两个人正在分辩之际,瑞芹在一边答话了。“爹,你们强强啥?是不是和你们啥关系?你们就不能说点正经的事?真是的。”
瑞芹的几句话,抢得她爹和于婶都不吱声了。他们又唠了一会别的,于婶就家去了。
(七)
住了两天后,小云要回县城了。二柱爹嘱咐儿子要亲自送小云到家。小云十分高兴,二柱也乐不得地出去散散心。一大早,王俭就套好了毛驴车,车上铺了毡子。他亲自送到了黑龙镇,又目送他们上了班车,这才乐颠颠地往回走,仰面躺在车上,心里高兴,嘴里哼着京戏。
合庄的人,都从于婶的嘴里得知了二柱的消息。信的,疑的,半信半疑的。但见了王俭,总不免都要恭维两句:
“老哥,您上辈子行好了,听说您儿子要去县上上班了。”
“王叔,二柱真行啊,搞来一个大学生媳妇,活该咱家出一个大学生啊!”
“组长,跟您沾光了。咱们村里出了作家,啥时候让二柱也写咱一回呗,咱也他妈上回报纸。”
王俭这时却变得谦虚起来,眯着眼睛笑面不答。对于这些意料之外发生的事,他心里也没底。
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镇上的那个邮递员送来一个牛皮纸包,里面装有一本刊物,那第一篇的作者就是王文彬。
二柱是作家的消息成了事实。又一次成了这几天晚上“新闻联播”的话题。于是,在合庄,有关二柱的其它消息也就跟着成了事实。
合庄的人,几乎都看过王俭手里的那本书。亲眼目睹那长长文章的前面赫然印着王文彬的大名。但所有的人,也包括王俭,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文章中的人和事,都是合庄曾经或是现在发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在文章中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喝彩,真是一篇好文章 很有感触的一篇文章啊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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