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鞋匠和生活
很难说我是怎么度过这些年月的,因为我对我的生命几乎一无所知。这些年我一直在父母的笼子里捡枝筑窠,发狂乱叫,可惜还是一事无成。我知道亚里士多德说错了,有疯狂性格的人未必是天才,比如说我。19岁,我还是个崽子。20岁,我也照样是个崽子,因为我没有钱也没有名气。有的人说的话不太好听却能称作名言,我说的话很精道却冷不丁遭白眼,说放屁。平心而论,没有我那么有道理的屁。这就是对我待遇不够好,因为我不适应大多数人的空气。我说我从小怀忧天下,写家们不相信,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也看不出我有个星光熠熠的脑子。我感觉贾平凹、余华还有莫言前辈们会看到我的良心,他们会赞叹我优雅的文字。我的舌头除了会搅拌点是非,还愿意为贫苦的人说说话,骂骂人。就此而言,我又是一个非常值得赞扬和咏怀的少年,即使多年以后。那会儿是一个悠长而炎热的夏季,蹩脚诗人说蝉儿不断的聒噪,人儿是闷的够凄惶,勉强可以这么理解,因为那个夏天淹死了很多落榜生。我不是局外人,但我的确是满怀激情看热闹的。有个朋友对我说,窗外的三叶草就代表苦闷的三年。我就想,一百平米的三叶草地该举行一次多么盛大的青春葬礼呀!可惜很少人会意识到自己丢了脑袋,死亡的日子大部分人都很快乐。我自认为那三年我活的好好的,没有遭受任何形式的精神残虐,高考落榜就是证明。那些日子我无所事事,便拎着四双冬天穿的破鞋满街溜达,专瞅着垃圾箱附近,像一只饥饿扁肚的苍蝇。那里时常有我的边缘群众亮相。我不无惊讶的发现他们中有很多都认识我,有的朝我傻唧唧的憨笑个没完没了。他们有疯子、乞丐、野孩子、还有垃圾箱觅食者和开采者,都是社会历史的创造者和和社会主义建设者。我为我深厚的群众基础感到由衷的欣慰和快乐。他们认得我是因为我长期的施与:或是嬉笑的话语、或是食物和破烂。有甚者更要求我到他们的水泥管子睡一宿,并且很认真的告诉我地址。我欢乐的像小花猫一样听着他们荒唐话语的抚摸。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就感觉我的未来要比马克思辉煌得多,我敢说,19岁,特利尔还没有幽灵的影子。
妈妈对自己对我的教育感到由衷的失败。她说我不具备任何谦逊温和的品质并且对我的未来感到忧虑。我一再强调我脑袋的伟大以及未来可能引起的轰动。她表示她只能承认我的脑壳实在比甲壳虫大不了多少。我应该为她消除一切精神痛苦,并且远离那些垃圾箱和贫苦失意的人,是他们让我的脑袋难过的像个病孩子。我很爱我的妈妈,就像妈妈爱我一样。但是我很难容忍他说《废都》是黄书以及类似于此的一些愚蠢暗昧的事情。就是我落榜的那几个暖洋洋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她都没来得及感到一丝郁郁的失落和悲伤。而是深深焦虑于我关于“马克思搞话语霸权”的言论在石破天惊后会否横遭牢狱之灾。我微微的笑着,不同她说一句话,我知道,三十年前的伤痕犹有隐痛,撒癔症在每个人的思维帝国都有复辟的可能。而我一个穷小子连话语权都没有,哪用征什么话语税。
那个夏天确实是不怎么美好的,我时常看到一些染毛的狗在街上乱窜,伸着流哈达子的舌头骂娘。我想起那些距离生活和艺术都很遥远的日子:我抽着烟在大街上吊儿郎当的闲逛像卖淫一样卖傻。夏日里的阳光在很多时候会引起我无来由的狂热,我就习惯了爬树和在树上吹口哨或瞪着油绿的叶子想花儿想女人。我在城里呆够了,就摇着尾巴回老家。我不喜欢油光锃亮的柏油路扭成的光滑的波浪,我确是甚爱奶奶破屋后泥崴崴的石胡同。一片片枯枝滥叶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骄傲的腐烂着,如同伏卧已久的醉人的“恶之花”——多年以后的今天竟在我富有魅力的言语中沉重的绽放。我是一个热爱泥土的崽子,所以不难理解我的群众为什么那么迷人的荒诞。
回到我拿着四双破鞋满世界漂流的场景,镜头暗暗的。那几个日子我游说了好几十个群众让他们收下我的鞋子,他们均以夏天太热为由拒不接受。我颇感惊讶。我说冬天会有用的,我还说社会主义是离不开计划的。他们讪讪的说,流浪惯了,不喜欢带与今天无关的东西,并且表示,他们更感兴趣我没有市场的文章。我迈着沉重的脚步从他们的世界里挣脱,并且认为那个黄昏是灰色的。我不喜欢有某中优势的人对着贫苦的人摸同情的眼泪,我认为那种行为的恶劣程度不亚于在他爹头上狂撒溺,然后道歉。看到他们纯情的样子以及残破的生活我却禁不住热泪滚滚。顺便说一句,我觉悟后的善意与仁慈要远远高于荒诞的价值。我对我群众的热爱要远远高于上帝和文件。
在某一天早晨我又拎着四双鞋出门了。那一日我感到生命之鸟的啁啾无比深刻,我也感到太阳之火的燃烧正吞噬着我生命里的许多灰恶。自从我长大后做了两年良民,我的生命意识和体验越来愈深邃。我是落榜生,在那一个季节目送过许多人投河,并且见证了山野间蝗虫泛滥的灾异和农人愁苦的脸庞。所以不仅那三年并且那个夏天我都好好活的着成为幸存者。
还有校门口的修鞋匠与我同此殊荣。那天,我对妈妈说我的生命不如修鞋匠,因为我的生活无风无雨,柔情荡漾。妈妈悲痛的流下了眼泪。多年以后,我躺在幽黑的棺椁里长眠时都忘不了那个上午。
我拎着四双沉重的破鞋坐在了修鞋匠的马扎上。
修鞋匠五点钟就在学校的门口蹲据。我一如既往的呆在长青松下抽四五支烟,像看我的兄弟那样观摩着这个神奇的单腿汉子,直到高一二的孩子们进了笼我才走过去。
我说:“师傅,给我缝两双鞋吧。”我随手拎了个马扎在他对面坐下了。修鞋匠微微的抬了抬下巴,不吭声的接过鞋来端详了好一阵子。见我舍不得走,紧皱的一双眉目有些舒展,说:“小伙子,大清早不出去跑跑步吗?在这看我个修鞋的,想学个手艺吗?”我听了这话就一直嘿嘿着傻笑。我不是个安静的人,但喜欢安静的笑着。
我知道微笑会让贫苦的人感到温暖,会让有创痛的人说出闷死多年的话,虽然我的笑容奇丑无比,虽然我还很年轻。
修鞋匠又简单的扯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我抬头瞅着天。
六月底的天空还是有灾异的迹象,就像煤窑里出来的民工没有洗净的灰色的脸庞。人们的脸上始终挂着难以延展的愁容。有些花瓣闷闷的落下来就萎焉了,还有一些奇怪的孩子头脑歪歪的在做关于未来的游戏,他们盖着自己的房子就把自己埋了。这些事情修鞋匠全然不知,所以他感觉生活只与空气有关。
我说:“大叔,你在这缝了几年鞋了?”听了这句话,他好像受了电击一样猛然抬起头来望着我露出迟疑的表情。然后深深的埋下了头闷闷的说:“二十一年,二十一年了……”他又嘟囔着:“我给学生缝了二十一年鞋了,他们有好多都长大了,还没有谁这么问我哩!”我盯着他花白的发线感到一丝丝难过。
这所学校出过名人政客、画家作家,培育过才子佳人、妓女混混还有一个另属他类的无比纯洁高尚的我。可惜除了我,他们都活在天上。对此我由衷的感到愤懑。
我说:“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干点别的?”他咬着嘴唇沉吟了良久“怎么会没想过呢,像我这样缺一条腿的人又能干什么呢?别人都嫌恶你,这又怎么可能在人群中好过呢!”他在马扎上晃了一下腰骨,一条悲屈的裤筒,在破烂的鞋堆中空洞而充满苦难。
我抽出一根烟递过去给他点上,他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脸来,用一种很惶惑的眼神回忆着什么,又漫透出一种很模糊的光晕。我看着他黝黑的皮肤和跌宕的皱纹突然想起多年以前我爷爷微笑时那深陷的眼窝,冷静深邃的令人不敢直视。
烟圈在滚烫的空气中打转,修鞋匠默默的底下头开始晃动梭机。
“我离了工地截了左肢第二年就开始在这缝鞋了,小伙子。”他说。用一种温和的语气。
我说:“您今年有五十岁了吧。”
“四十九”。
“那您二十八岁就在这缝鞋了?时间可真长啊!”
“二十八岁那年夏天,嗯……六月二十六日,二十一年前的今天喽,那时候我还年轻。二十一年了,二十一年了,人都老了……”
听着,听着,我感到一阵阵钻心的酸楚。
我不知所措的嗫嚅了几句笨拙的话语,他仿佛全然没听见,自顾自的喃喃的絮叨,如同哀度一场寂寞的晚宴,嘴里嚼的是忧伤的自己。
我说:“有人照顾你吗?”(后来我才回忆起这句话是何等的愚蠢)
他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哪有啊,我那个不行,又缺一条腿,哪个姑娘愿意跟咱啊!”说罢脸红了。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露出很窘迫的神色,说:“我花了四百块买了个那玩意儿,凑合着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说着又嘻嘻傻笑起来了,显得有些轻松了。“在东厂打工的我那几个哥儿们都用我那玩意儿,小媳妇千里迢迢的,又不得不解决这种事,没办法,找小姐怕染病,耐又耐不住,只好这样了。”
“不遗憾了,年轻的时候啥都干过了。窜果园子,下河摸鱼,勒树皮打架,十九岁就在麦田里让小媳妇破瓜了,她是俺村最漂亮的,后来就……”
他好似生吞了鱼骨头,划裂了旧伤口。我只是想问他怎么忍受着缺陷和嘲讽生存了这些年,我本无心窥伺他的性事。
之后好长时间我们保持着深深的沉默。时间在我的香烟和小眼睛中流过,太阳的毒热划破了我茫然的欢乐。
天空中有一些雏雁的羽毛被晒化了,颓然的跌入园子里的死水,缺乏波澜与韵致。就像很多园子里的年轻人,幽然的坠落着,毫无生气。奇异的事情依然如火如荼的满世界上演,似乎欲罢不能。《百年孤独》里的很多事情都被无耻的剽窃着。理论家们不止一次的在说话时轰然呛死。好多贫苦的人像雷贝卡那样疯狂的吃沙然后染上缺钱性失眠症。只是缺少一些奥雷连诺上校般的自由革命者——我还没有长大。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还没有长大。愚蠢虚伪的人还没有死光。
“你真的能忍受这么多年的寂寞,没有埋怨和退缩?”
“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日子过久了,感觉就迟钝了,并不太在乎寂寞不寂寞,幸福不幸福,活着就好了,倒是太吵了还有些不太适应。你们年轻人不懂呀,人是分个三六九等的,你是哪一等,那就是你的命,一辈子唉!”
我瘪了瘪嘴,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接着说:“唉!开始的时候也感觉实在混不下去了。都说年轻轻的,有几个能安心这样残酷的过这一辈子。寻了几遭死,又都在黄泉道上捡了命,倒是老娘第二年含痛寿尽,一命归西了。打那时起,我决心得好好活下去,要不娘在冥府活得该多不开心啊!”
他一边哀叹着,眼泪在眼眶子里打着车轮转,声音有些哽咽,手下的活也跟着慢了下来。我又一次不知所措的抽起烟来,大口大口的像吞并房地产。
他倏然想起什么似的,两只浑浊微湿的眼球盯着我说:“小伙子,怎么会喜欢听我说这些呢?人残了,脑子也就成了个笨葫芦,总是忘不了这些烦人的东西,你也该听腻了吧!”我努力的摇晃着我的大头,示意我对他的话语的绝对忠实。他看着我傻气的样子也跟着嘿嘿的笑出声来。
我说:“你是怎么学会这门手艺的,这么多年也真够辛苦的。”
他又是一声不吭的沉默了良久,
针线又恢复了刚开始时的默契。勾针一次次穿破那些破鞋如同洞穿一层层苍老易碎的页岩般的生命。人世不太平。有许多千疮百孔的洞洞被岁月的尘埃覆满,一如那一双双抽丝的破鞋。旧了,也要穿着;破了,也要活着。无非生存是最吸引人的。我回忆起十五六岁那些疯狂而荒诞的年月我确是不曾活过。一如我开头所说,我对我的生命几乎一无所知。修鞋匠的简单而深刻却让我油然的感到年轻的凌厉和浅薄。生命的轮转一旦趋向意义的渊薮,就变得沉重而不可一世,正如许多自以为是的所谓先贤先哲们。(作者自然不否定海德格尔、叔本华等哲人的伟大)而修鞋匠的生命是平和而有所怆然的。他没有选择奋斗或是深思,只是这样简单的活着,活着就是所有。那些惨痛的记忆泛滥着酸楚的意味,而他却是大多数人最真实的生命内容。修鞋匠一针一针如临神圣的缝补着自己皴裂褶皱的生命。他仿佛沉思着,又好似痛苦着,我从一种无边的思绪中,触摸到一种活着的深度,感到很孤独。
我说:“你有朋友吗?一起聊天的那一种。”
他眼睛突然变得一亮一亮的,如同瞽叟撞见了能夜明的眼珠。
“怎么会没有呢,很多呢!”
他说,我的某些群众跟他都很熟,他们谈论着天气、街道、垃圾箱、某只美丽如花的狗,还有将来他们“可能”娶到的漂亮女人,仿佛他们前程似锦,花柳纷飞。他还能说出我的眼睛抑或鼻梁像他哪一条街道的某一位朋友,那位朋友的脸上有几道疤痕几颗痣,他常做工于某某地,仿佛这个城市为他们铺上了红地毯,仿佛这个城市是他们的江山,任由指点。而其实他们每一种美好的幻想都是那么的脆弱和不堪,如碎花泡影,如断玉裂帛又如趋死的篝火。一旦烟灭了,再固执的燃起另一丛,在这些茫茫灰烬中虔诚的希望美丽的永恒。总之,他们只能抱着对这个城市最荒唐的希望,走一路,然后死亡。
他又说了很多,说了他养的胖花猫,他幽香的紫罗兰,他温馨的铁锅,他的小菜园子,还有去年冬天得到的两本白色百合封面的童话书。我说我喜欢童话,他就乐此不疲的讲着拇指姑娘、海的女儿、快乐王子、星孩还有夜莺与玫瑰,我十分惊诧的发现他很了然王尔德的语言,他的神情也如同精灵古怪的童话一样唯美,虽然略带些粗犷。他对他的那些沉重繁累与苦痛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说他还很喜欢同老太太聊心情,她们总是没完没了的告诉他这个那个,把它当个盛秘密的木匣子或大树窟窿。他对此感到很欣慰。
他憨然的笑着,似乎一点都不知道那个夏天的奇异信号。在六月中旬的金黄色麦地里,一群野孩子欢呼着埋葬了一个六指孤儿,是他们用小石块一下一下敲碎他稚嫩的头颅,没有一点同是人类,同住地球村的亲切感。乡下的破煤窑抓紧时间的生产着黑色的怪物,吼叫着微弱如蚁的人头。夏天水库旁油绿的桃状叶子草地,荒了骇人的一大片,同时,蚊虱横行,瘟疫四溅,人仰马翻,鱼死鸟亡。人们以为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直到某一天某一个村庄里的所有人,在一个不明所以的混沌之夜里全部变成了灰色的野驴。
哞……哞……
修鞋匠聊起了他的故事。
那是多年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笼子门口的早晨。空气中只有一株哮喘的老榆树喘着生命的粗劣的气息。我的烟圈湿漉漉的挂在苦难的树枝上,像庞德的意象诗——等待着青涩的露珠和黑色的花瓣,实际上是收棺的殓布。死了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多年以前,我曾想过我死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大概就是同样在一个所谓“人性”的世界里遭受着愚蠢的搁浅和无边的苦难,像修鞋匠那样,此生此世,彼岸彼生。而我却永远学不会俯就生活。
修鞋匠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他们那一伙人,大都从小就是吃着泥巴和着菜叶汤长大的,黄连吃的不少,却没几个喝过名牌墨水的。能咬几个文字,又啃过几本书的就恁是上纲上线了——像我这么文诌诌又颇有大方之家风采的尤物就堪称上帝的二子了。就是日子穷啊,为了填饱肚子,哪还管知识是他娘个逼的什么东西。天天都靠在那“古老的”废墟般的工地上,陪着些碎石头乱瓦、钢筋混凝土还有哥斯拉般的机械怪物混日子,过一天,就算还了这美丽世界一天寄宿债。想想那日子还有什么劲,就是活着而已矣,哪是什么斑斓多彩的生活——没有灵魂也没有精神。天空灰灰的,日子苍白的,楼房要盖着,人要活着。爷们们白天累的就像快脱了水的癞皮牛,不停的抽搐痉挛。晚上一兴起,几番云雨销魂后,又恹恹成掉了毛的土兮兮的脏狗。有时候想做条做掉了毛的狗都不能如意。老婆住在那山花烂漫的遥远的地方,那是在传说中人类星球的背面,男人的玩意儿再长——就算能穿越工地的钢筋铁骨,也不敢伸过地球的背去。用弗洛伊德的话说就是“文明压抑了性欲”。
白天洒了血去挣个活命钱,若是晚上逛个窑子再都给了些骚娘们儿,人不就感觉一辈子都没混头了吗?
说到这里有些转折。
就像所有俗陋的电影一样,假死人在愚蠢的时候就神奇的复活了。
真是震撼!!!
就在这最危险的时刻,我们中国人民突然“歇斯底里”显现出无比崇高的求生热情,宁可当牛做马——好听一点说,叫“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活着,也要冒着贫穷的炮火誓死前进、前进、前进进。就出现了像30年前的修鞋匠这样一批由来已久的——被“城里人”讥为“寄生虫族”的伟大的生产建设者群——农民工。他们的可怜境遇,就像当年的“黑三角”一样,贫苦的黑人之舟在殖民主义的汪洋中驶向被奴役的彼岸,有来无回;他们很“MORDEN”的跟着些新时代的新包工头们去驰骋沙场,结果真的是马革裹尸而还了。修鞋匠那会也就20出头吧。可他们从来不说解散这支队伍,建设一支有独立权益和力量的新军。他们忍辱负重的精神值得我们中国今天13亿天朝子民学习,我们当为他们传承中华民族忍辱美德的伟大功勋建立一座小型人民英雄纪念碑,以示嘉许,以表尊崇。如果我这个建议成功的被掌玺者采纳,那么修鞋匠的破布衫可要换成黄马褂了,拿不准还要封侯百万户,辟地三千里,允许跳出市场经济规律,不拘一格开发房地产。
据说农民工前世就是穷蛋,今生还是贱命,佛说:“啊,等来世吧。”我说,放屁。
我亲耳听闻,修鞋匠当了8年小农民工,残了21年,死后成了一撮灰,也不是舍利子。
以上我曾发表过许多对修鞋匠生活颇为“人性”、“成熟”充满同情心与正义感的慷慨言论,也复述了几句对话。可到底没讲出他的传奇故事,要讲他的故事我却又讲了他同类的故事。有学问的人都知道我变换着各种语言感觉和表达方式去诉说他们的遭遇,而不只是单单去涂抹一个修鞋匠。我还谈到历史,人生,人类,上层建筑,性,意识形态,教育,哲学,还有一种我心急火燎要去追寻的公平与文明。我很年轻,我向往光明,但我看到了许多我不能忍受的黑暗,于是我变成了一团火焰,照亮的同时,喊出声来。我一直骄傲的把自己捧上九天云霄,实是要告诉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老学究们,你们的觉悟还及不上我这个年轻的糗孩子。文明给你们高度的愚蠢,真诚带给我痛骂你们的天然权利。生活有一千条路可走,可我非往十字架上蹭。我只选择遍布自由和鲜花的道路,送更多人以幸福,无所谓代价。我希望这个充满诡谲的“民主”的世界,当有人为了万民咆哮时,狗不要去咬他。他可能让我们更清醒。
我们穿上了文明华丽的衣服,遮盖了生殖器,面孔上却早已染上了淫荡的表情。这就是我们人类某些所谓的文明——不吃饭,以证明不嘴馋。某些底层的人敢于承认嘴馋却愣是吃不着饭。我很穷,但我还很年轻;我的成长有许多烦恼,但我却由衷的担心着社会底层人的生活状态;我的灵魂吃水线或许真的很浅薄,但我却装载着思考人类和社会的大脑袋;我敢于脱下裤子以证明我是男人,我要对每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发出警人的呐喊。另外,我那四双破鞋已经缝补的很完好,我一定要在这个冬天送出去,我的心一定要做月光的影子,反过来照见光明。还有,从明天起我也做一个幸福的人,但是还要写这么莫名其妙的文章。
我可爱的亲人们,寄你们一张修鞋匠的生活简历以收束全文吧。
职业:前任***高中门口修鞋匠
姓名:***
性别:男
简历:1959年元月寅时卯刻生人
初中学历
干过泥瓦工、木匠、钢结构
1987年 高空作业不幸坠落致残截断左肢
1989年 开始生前最后的伟大职业——修鞋
****年一命归西死因不详可能被蚂蚁啃死了(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说的)
最辉煌的事:19岁跟小媳妇在麦田里做爱
最痛恨的事:28岁伤残后,零丁孤苦无所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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