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鸳鸯头不白 发表于 2011-11-23 04:28:03

外遇不浪漫

她今天多喝了几杯,而且,是她一个人,猫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里。反正,她今天不该多喝。因为酒劲儿涌了上来,她的大脑不听使唤、手脚不听使唤、推着车子歪歪倒倒地走,就这样撞倒了一个小女孩;就这样她在嘁嘁喳喳、一层又一层围观的人群里,悟出了今晚的懊悔。
她低着沉甸甸的头,恨不得钻进地缝儿,一个劲儿地“对不起,对不起”,声音细若蚊虫。

“对不起就算没事啦?臭美你!带我丫头去上医院!”被撞倒的女孩的母亲嗷嗷大叫。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难缠的女人,就如同她那一身肥膘肉一样,把她的臃肿向世人召示地清清楚楚。

她无言地、醉眼朦胧地看着孩子腿上那个两分硬币大小的青色。孩子嘤嘤嘁嘁地哭,更多的是因为惊恐。

“你,去是不去?撞了人,别装熊!”

她小心、吃力地扬起羞赧的面孔,脸上满含悔过和歉意,怯怯地说:

“我……实在对不起!我,我身上就一块多钱。”她可怜巴巴地央求着,嗓音抖抖瑟瑟。

“小婊子,撞了人装蒜!没有门!”胖女人更凶悍了,好像是一只饿狼,面对着一只柔弱的绵羊。

围观者顿时一片哗然。有人在愤愤不平的小声咒骂了:

母老虎!

得理不饶人!

……

“住嘴!”

这时,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站到了发邪逞凶的胖女人面前。

“撞倒你丫头,不就一点皮毛小伤吗?”这男人倒竖着眉毛,可着哑嗓子质问:“去医院又怎样?操,拿去,老子给你五十块——滚!”

胖女人见了那男人扔过来的五十元大票,愣怔少顷,突然眉开眼笑了,急忙收起钱,拉着女孩一溜烟儿挤出人群,行色匆匆而去。

人群随之散去,只剩下了她和他。

“谢谢!谢谢!”她忙不迭地道谢,“多亏碰到你这位热心人啊!”她觉得脸上热得一阵阵发烧,眼里竟有了泪。

“热心人?”他哈哈一笑,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既让她莫名又难受。

“我推着车走,不知怎么就撞倒了那孩子。”她依然沉浸在懊悔里,脚下还是没根儿似的,身子打晃。

“你喝多了。咋喝这样多酒,一个女人?”他问道,盯住她的脸。这时他才看清她的长相:算不上美人,但却端庄大方,很受看,也很女人,让人心动。

他一提到酒,她就想呕吐,想呕吐;脑袋膨胀,晕天晕地。不行了,有一种要倒的感觉。她紧紧握牢车把,一如握紧生命的支柱,不让自己再出洋相。

“你喝得太多了,大姐。”他说,紧追两步扶住已经倾斜的车。

她从他的称呼和口音里听出来,他是一个地道的本地人,而且不属于她和她丈夫那个层次的人。她为这个发现感到高兴。这发现说明她还有辨别能力,还没有醉到一塌糊涂的地步。

她平日极少喝酒。逢到过年过节喝的也是红葡萄、白葡萄之类的色酒。现在,她赌气喝下半瓶白酒的酒劲发作了。



她倒下了。

她感觉自己仿佛睡在一张转床上,她正随了那床在旋转。

转床撕裂着她的胃和发胀的脑袋。旋转,旋转……终于,她胃里那些正待发酵的食物在旋转中涌上了口腔;又终于“哇”地一声,喷出了酸得刺鼻的酒菜。

“嵬苇,水,我想喝水!”

她开始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她丈夫叫顾嵬苇。

她闭着醉眼,依偎在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脯上,饮下了一杯清凉的饮料,是可乐,还是桔子汁或者柠檬露?她的口感已经无法做出精确的判断。反正十分可口。

她又重新躺下了,发出轻微的哼哼声。她觉得好受多了。

隐隐约约,她听见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听那水声近在咫尺,又有一种遥远的朦朦胧胧。

“嵬苇,别熬夜了,陪陪我好吗?!”她喃喃低语,迷迷糊糊地睡着。她好像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有苦,有甜。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惊醒了,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灯,一直亮着,她是从惊恐中猛然醒来的,一切随之全都清醒了。头虽说仍然隐隐作疼,但却不再迷糊。一个只穿着短裤衩的陌生男人正在她的视线里晃动,而她自己则一丝不挂。她发抖地抓起毛巾被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她终于想起,身边这个男人就是解襄相助她的那个男人。

发生了什么事呢?她不愿去想,也不敢深想,呜呜呜地哭声诉说着她此时的心声。



昨天,她和嵬苇吵了一架——结婚三年多吵得最让她伤心、凄凉的一架——岂止吵架,嵬苇居然把她最心爱的花瓶摔碎在了她的脚下,稀里哗啦的响声伴随着像水花四溅的玻璃碎片,喷射出了他的愤怒。

为什么?仅仅为了钱吗?

昨天她牺牲了星期天的整个下午,为顾嵬苇精心挑选了一双虽说降价(如果不是降价她也许不舍得买)自式样、颜色、质量都十分令她满意的皮鞋。她原本满怀喜悦,渴望能得到丈夫的欢心、赞许,谁知道嵬苇连皮鞋瞟都不瞟一眼,自顾洗他的青菜,说:

“是不是又想打我私房钱的主意?”

嵬苇真不愧是学经济的。给他猜对了——她的本意是想从他的私房钱里拿出一点儿来。这双降价皮鞋还花去了自己二十七块钱呢。她知道嵬苇这两年从每月十五块零用钱里,悄悄地攒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私房钱。去年冬天,她给嵬苇买了一条枣红色全羊毛加长围巾,就曾让他好不情愿的掏了十元。

“这鞋不是给你买的吗?”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双腿像患了关节炎一样酸痛,跑了一下午商店她这会儿才感觉到累了,心里不由浮起一丝不快,就反诘了一句。

“现在买这个合适吗?花这不该花的钱!”他把菜叶洗得十分仔细,一片一片的掰开洗。“你应该知道,我正在攒钱买世界经济大辞典,我已经攒了半个月假期了,今年秋天还想自费去四川、贵州考察,这都需要钱。”

她听他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反而落了一身埋怨。你自己看看你脚上的鞋,前后都开线了,鞋面皱得像河马的皮……你的同事不笑话你抠,也要戳我后背骂我小气!

“二十七块一双鞋,值得吗?”他还在咕哝,“明天辛苦一趟,去退掉吧。”

她用沉默反击他。

他也不再吱声,只顾做自己的事:切菜,炒菜。

两个人闷头吃完晚饭,她把锅碗清洗干净,又去卫生间里的土淋浴清洗了自己,然后,爬上床,只希望早早入睡,不去想那不愉快的事。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委曲。她一片真心、爱心,替他买了皮鞋,跑得腰酸腿痛,结果却讨了个没趣!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自己当一张饼在艾怨中折腾,终于还是忍不住,忽一下坐起身子,一句话就像打枪一样射了出来:

“你就不能每个月少给你父母寄二十块钱吗?!”

“你说什么?”他扔下笔,缓缓扭转脑袋,那目光分明是把她当作一个陌生人来审视。

她豁出去了,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想既然闹到了这一步,索性闹个明白,把话憋在肚子里,迟早要胀破肚皮。

“哗”的一声,他喜爱的花瓶就这样在地板上爆裂开来。

她惊呆了,微张着嘴,如一只遭遇秃鹫的雏鸡。她反身扑倒在床上,哭湿了枕头。哭累了,她睡去了,懵懵懂懂。

一丝凉意把她从痛苦的睡眠中拽醒。朦胧中,她瞥见了她在恋爱乃至新婚时仰慕、倾心的台灯下奋斗的身影:嵬苇正伏伏案苦读的身影。然而,此时她对这一切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联想。



她想:我最初选择嵬苇,也许就已经埋下了错误的种籽。

自从有了莹莹,他对她的温存即渐渐失去了热度,常让她在间隔了过长的距离中企盼、渴望、等待。每天吃罢晚饭,嵬苇就守着他的书桌。不知多少次半夜醒来,她不是看见他伏案读书写写画画,就是在那张折叠床上睡成了一只虾或一条鱼。星期天他也不肯把时间分给她和莹莹一半,总是早早出门,脚踩两个轮子,跑工厂、商店、公司、农贸集市,甚至个体户的摊点搞调查。自打莹莹送到她父母那边以后的每个星期天,他们的距离就更远了,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回父母家,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带着莹莹逛公园、转街市。莹莹舞动着快乐的小手,她则踩着凄楚、惆怅的脚步。

父亲不是多话的人,好像一辈子的话都在一辈子的教书中说完了。父亲的心里却是什么都清清亮亮。每当看见女儿满脸的乌云,父亲就说,你应该学会理解别人,何况小顾还是你的爱人;人总该做点有益的事!尤其是男人!

父亲的话只能给她很少很少的安慰。最近这一年多,她索性懒得听了。但是她并不责怪父亲。因为她还有一个不好向父亲吐露的另一种艾怨。

莹莹是今年元旦送到父母那边去的。莹莹一走,她就越发感到寂寞、孤独;她就经常一个人睡在大床上,于是,大床就显出了空旷的本相,空旷得仿佛一片沙漠。她就时常在“沙漠”里做出心酸、寒冷的梦。

第二天,她利用午休的时间去退皮鞋。营业员是一位认真得近乎顽固的小姑娘,对她陈述的一条条理由全然听不进去,冷着心肠甩给她八个字:理由不充分,不能退。无奈,她只好把皮鞋拎回办公室。可是她不干心,下了班又跑到商店找经理,把中午对小姑娘述说的理由又一条条摆明,并附加了一条:这双鞋偏瘦,她丈夫的脚塞进去就像箍了一层牛皮,根本无法行走。经理毕竟是经理,懂得和气生财和生意不成人情在的古训,答应她把鞋先留下,明天再来取回二十七元钱鞋款——当时正值下班时间,各柜组正忙着盘点。

一双皮鞋把她折腾得头昏脑胀。出了商店的大门,她把车踩得飞快,好像那个小姑娘,那个经理,还有所有旁观者都知道了她退皮鞋的真情,正冲着她的脊梁骨戳手指头。她奋力蹬车,把全身的力气全都送到小腿上。她的神态、动做,引出了路人各种各样的猜想。而她的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字:酒。她第一次如此强烈、急切地想喝酒——烈性白酒。

三两白酒下肚,她醉了。

酒精夺去了她的理智,她撞倒了那个女孩。

中国有句古语: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书”的古语改变了她的生活,或者说对生活的认识;让她认识了那个最初她并不存好感的男人——熊大保。瞧这名字,既粗俗又透着一股野气。正是这个熊大保丢下五十元钱,方才把她从麻木的人群中拯救出来。



熊大保粗俗得够可以,平均每三句话就会带出一个脏字:操!

几天前,在他的房间里,当她醉意初醒羞拥毛巾被呜呜咽咽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来,他在电话里把对方好一顿脏骂。他操着难听的本地土话大嚷大叫,警告对方如果明天不把货送去,他非宰了那人不可,他以老子教训儿子的口吻把对方骂成了一个哑巴:“操!是不是又在赌?再打麻将,迟早我剁掉你们几个的猫爪子!”

她紧张地听着他打电话,以为遇到了黑道上的地痞流氓。

她紧张地透不过气,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原本想痛痛快快骂他一顿的念头也早已被吓得一干二净。她只怀了一个念头:逃离。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

他粗俗却不失精明。他从她那闪烁着惊恐的目光里窥见了她内心的隐秘。于是,他把整整一摞钱甩到她的面前,连带他开的一家饭店和家具厂的营业执照副本——他是一个私营业主,一个这几年发迹的新大亨。

“我一看就知道,你三个月的工资肯定没有这两张多!”他说,叉着桶粗的腰。

她恨得咬牙。

接着,他把自己的家具厂和饭店的光辉历史以及明媚的未来,向她海阔天空地吹嘘了一番。正在这时,又有人打来电话,还是刚才那个被他骂成哑巴的人。他这一次没有大喊大叫,显出了些许耐心,等对方把话说完,他说:“以后谈事情就要这样麻利。就这样吧,明个我亲自去一趟。已经够优惠的了,再降价绝对不行!”临了,他又骂出了那个脏字。

“流氓!”她心头的怒火终于喷发了出来,她受不了他那不可一世、粗俗而又骄横的劲头。她抓过凌乱的衣服,一面穿,一面冲他喊叫:“流氓!流氓!不要脸,不要脸!”她骂过了还是不解气,又抓起茶几上的钱,撒传单似地抛向空中。

他没有生气,追到门口,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塞进她的手提包里。

“我是不是流氓,日久见人心。不错,我有的是钱,但我从不玩弄女人。我只是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有耐心,会疼人!”他以一副大度的姿态把她送出门,陪她下楼,在楼下等出租车。

她以往只是耳闻这些年有各种各样的人在经济上发迹了:出门“的士”,吃高档饭馆,住豪华宾馆,花钱成百上千不眨眼……但也仅仅是听说,从未见过,今天的经历给了她最真实的体验,同时也在她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言喻的感触。



顾嵬苇对她那天破天荒夜半三更晚归似乎并不介意,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声。这两天,他的脸上一个劲朝外喷射红扑扑的光彩,显出十分得快乐。这越发令她心中不安,一连几天惶惶恐恐,以为嵬苇察觉了她那天晚上龌龊的经历。

“忏悔吧!”她好几次想把一切坦白出来,以求嵬苇的谅解和自己心理上的平复。可是,她没有勇气,她深知男人最忌讳什么,最不能原谅什么。

她终于没有向嵬苇忏悔。

当然,这还有另外的原因:她忘不掉熊大保毕竟“搭救”过她,忘不掉熊大保塞进她手提包里的那五百七十二元钱,忘不掉熊大保既粗俗又仗义的一切。

嵬苇近些日子到了晚上不再守他的书桌了,吃罢晚饭和她说一声,你先睡吧,我出去办点事。然后就把脊背和关紧的门扔进她的眼睛里,直忙到深夜十二点才回家。忙什么呢?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他。嵬苇只是喜孜孜地笑着说,事成之后一定奉告。她内心有愧,自然没有勇气深究,只好由这个哑谜埋在心里。

没过几天,嵬苇脸上的光彩丢失了。到了第五天,他就不外出了,又把那瘦条条的身子伏在书桌前。晚上,她还是老样子,孤零零地躺在空空阔阔的大床上。

这种时候,她心里就很难受:为他也为自己。她就会很自然想起熊大保。几天前,熊大保又把电话追到她的办公室里,和她淡了长长的一串话。熊大保说,他每天晚上除了喝酒还是喝酒,高兴的时候邀几个弟兄在家里放几盘录像热闹热闹,偶尔也抽空陪陪大客户去“紫罗兰”、“金帝豪”、“大将军”酒吧喝几杯“人头马”、“金汤尼克”之类的洋酒。

他活得真潇洒。她想。这种想法常弄得她头重脚轻。

于是,她就偶尔会在这样的感受里,埋怨嵬苇两句:

“我看你真是成了一个外星人!现在社会上是什么风气?你怎么就是不识时务?”她恼恨地说:“人是要吃要喝的。这年头什么都涨价,你可知道?你们所里的吴斐不也是大学毕业生,去年就停薪留职开了服装店,日子过的有头有脸。他现在还会为了一双皮鞋和他爱人吵架?……你呢?还是整天写呀调研呀看书呀,就是心里没有这个家,这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

“人家能过我们有啥过不去?”嵬苇总是不紧不慢地说:“吴斐在所里是最没有前途的。上大学勉强混了个文凭,这种人在科研单位最难受,这才开了服装店。”

她一时还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就闷声不响。

“再说人与人也不好比。我们这种书呆子,还能干什么?我也不是不想挣个八万十万,现在的稿费太低。上次看到一篇报道,苏联一篇稿费一千字稿费还合人民币六十多块钱呢!”嵬苇说。一只花脚蚊子不要命地降落在他裸露的肩头,他回手一掌把它拍成了一星肉泥。

她依然不响,下床灭了电视。



也许是嵬苇的错;也许是她自身的错;也许是熊大保的错——总之,她也说不清是谁的错。就在熊大保打给她第十次也许是第十一次电话的那天下午下班后,她在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第二次走进了熊大保花了四万二千块钱,买下的属于他私有财产的那间大套。

自从那个喝醉酒的晚上闯进她的生活之后,她的电话突然间多了起来。电话是熊大保追求她的呼唤。头几次,她一听见那个粗俗的哑嗓子,就心惊肉跳,就慌慌张张借口自己正忙扔下话筒。可是,熊大保照例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地打,就那么一句话:晚上来,我在家等你。日复一日,整整追了她一个多星期。

到了第十天,下了班,等办公室的同事都走光了,留下了少有的一片宁静,她没有走,就留在那片宁静的空间里等待。等待什么,等那个粗俗的本地土语的哑嗓子的声音吗?他今天怎么没有来电话?她问自己,心里不由大大吃了一惊,下意识随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于是就疼出一个醒悟来,慌慌忙忙起身,从搁电话的那张桌子回到自己的桌前发呆。回家吗?回到那个等着她扎上围腰烧晚饭,吃罢晚饭独自如孤雁一般守着十二寸黑白电视机的清淡寡味的家里去吗?

她正在心烦意乱,电话铃响起来,陡然、热烈。她先是一惊,旋即又鬼使神差般走过去抓起话筒。抓起话筒,她又后悔了。和他说些什么呢?她的心怦怦直跳,有点儿像拍皮球,一上一下得很急促。

好在那边的熊大保这一次并不需要她说什么。他一开始就独占了电话,开门见山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过去,现在,不厌其烦,却又活灵活现,讲得她生出一种他的唾沫星子都飞到了脸上的感觉。反正办公室没有第三者,她就由他尽情发挥演讲。

看来,熊大保那天是有预谋的选择了那个时间给她打电话的。

晚上,在熊大保富丽堂皇的卧室里,她满脸红晕、满脸羞涩地被熊大保揽在怀里。在这间卧室里,她得到了嵬苇很久很久没有给予过她的欢愉,得到了一个女人失落了好久好久的温馨;她同时还得到了五百元钱。

“这些钱绝不是为了床上的事!”熊大保说,很认真,一面笨手笨脚抚摸着她的秀发,“我讲过我从来不干玩弄女人的事。我是真心喜欢你!那天晚上你喝醉了酒真是好看,好有女人味!操,真是勾掉我的魂啦!这五百块钱给你买蜂王浆,以后不要再喝酒了,把身子养养好。再给你十块钱打的,以后什么时候想来就来。”

她看着那五百块钱,轻轻蹙起了眉头。她从他那俗里俗气的土话里,品味出了一个男人的温情、体贴,于是,她不再觉得他言语间吐露的粗话刺耳了,竟然第一次带着内心的真情,把头依偎在了他厚实的胸脯上。

“你听我说,你应该请几个高水平的设计师——我认识有两个兼职给‘新大地’、‘奥亚’搞家具设计的熟人,他们的设计都很新潮,你可以聘请他们,也把你的家具打进城市。”她轻轻挣脱开熊大保的手臂,不无关切地找了这个话题。

“犯不上。”他说:“手头两摊子就把我忙死忙活的,再搞大了还不累趴下?不干,不干。操,人也要晓得快活!”

她用小勺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把欲说的话也搅浑了。



三年前,熊大保他们那个不足百人的小帆布厂在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破产了。在厂长向全厂职工宣布发三个月百分之四十基本工资回家自谋职业的第三天,熊大保没有参与部分职工上访主管局,或拥挤于厂长办公室恳求解决饭碗问题的行列。他借钱买了一辆三轮脚踏车,跑火车站、长途客车站,拉客送人,接货运货。为此很吃了一些苦。半年下来净挣了一千三百元。转而,他开了一个小饭店。又半年,连同蹬三轮挣的钱,合计净挣三千八百六十七元。这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一技之长,就不惜血本打通了银行贷款的路子,一狠心贷了六万元,创办了一家家具厂。起初,家具厂效益平平,又过了几个月,因为信息不灵和家具式样落后,他苦心经营的家具厂走向了濒临倒闭的边缘。危难关头,一则招生广告吸引了他。他又花四十五元钱,一周三个晚上去参加“九三学社”开办的“市场经营学”夜校。三个多月的苦读,给了他许许多多的启迪和智慧。于是,他发挥自身厂家具实用、牢固、货真的优势,把厂里的产品市场转向了县城和农村。果然有了可喜的转机,短短两年,他们厂的产品铺天盖地占领了本省和邻省的几十个县城。

他就这样杀出了一条活路,成了一个腰缠万贯的老板。

至于熊大保到底有多少钱,她却不知道。仅仅从他那永远高昂如树的脑袋、前挺似盾的胸脯,以及那动不动就骂人的派头看,足可见他定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户。

前两天,就是这个熊大保又花了几千元钱,在他的卧室和客厅里各装了一部程控电话。

电话启用的那天,他头一个就把声音传递到她的耳朵里。他对她说:

“怎么样,程控的,声音可亮?”

“有事吗?”她问。

“今天厂子里又订出去三十套一千九百的栗壳色组合。小妈养的……”

他居然快活的在话筒里骂起了她最恶心的脏话。

“祝贺你发财!”她心里涌起一股浊浪,极不舒服,也不知是来例假的原故,还是因为他的那句脏话。她很烦地扔下了话筒。

不多会儿,他又把电话追过来,问她为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挂电话?问她晚上去不去“逍遥酒家”吃海鲜?

她犹豫了,心里的浊浪平息了,却像有一根皮筋在里面弹跳。

今天晚上同办公室的小封结婚请客,前两天就给她送了请柬。她和小封是好姐妹。小封结婚她不能不去。红包也已经送过了。别人都包了四十元,两口子一起赴宴。她只包了二十元。照理她完全可以从熊大保给她的钱里轻松地拿出四十元。可是,钱拿多了,嵬苇又会怀疑她在经济上打了埋伏。

这两年他和嵬苇最害怕的就是亲友同事结婚、生孩子、做生日、老人仙逝之类的红、白喜事。一个月遭遇一回,这个月的荤菜就全在酒宴上吃光了;一个月有两桩找上门,他们的经济就要捉襟见肘。所以遇上红、白喜事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装糊涂,就千方百计回避。这一次小封的喜事,嵬苇知道是“在劫难逃”了。他倒是十分理解她,知道妻子和小封是多年的好姐妹,就替她出了一条妙计:包二十元,届时她一个人去赴宴。嵬苇哪去了?不巧出差在外地。

“正因为是好姐妹,更应该多给几个!”她不想丢面子。

“还是量体裁衣,看菜吃饭吧!”嵬苇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说:“小封也不是不了解我们的经济状况。我想她是不会见怪的。”

她在机关里是出了名的困难户,花钱像个孩子舔棒棒糖,一分钱攥在手心里都能攥出热汗。为此,平日与她有点疙疙瘩瘩的同事,背地里给她送了一个“小抠”的外号。她当然无法与机关里另外几个已经成家的女同事相比。她们其中有四个嫁给了机关下属车队的货车司机;还有几个人的丈夫,两个在工商局任职,剩下的,不是嫁了市委组织部的科员,就是商业厅储运部的科长。唯有她的顾嵬苇在省商贸经济研究所谋差,一个月基本工资七十六元,助理经济师。职称很动人。

她和顾嵬苇结婚头一年,倒没有感到经济拮据。那时候她在机关团委当办事员,月薪五十六,加上嵬苇的工资和两个人的菜篮子补贴七骨八杂将近二百元,除去每月给嵬苇父母寄四十元,剩余的每月还能愉快地进一次银行,储蓄一点。后来有了莹莹,后来物价如潮水般让人瞪着发直的眼睛看着涨,她突然感到经济一下子就垮了。

她的婚姻也曾给过她自豪、满足、甜蜜;也曾让她的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同事们生出过艳羡、妒嫉。

嵬苇的双亲虽说是大别山道地的山民,他们的儿子则是毕业于北京某所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嵬苇虽然没有高仓健、史泰龙、阿兰德龙他们那种男子汉的硬派潇洒,六年大学生涯,却塑造了他的高雅不俗、清纯斯文、博学文静。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里略带京味;言谈举止大方谦恭;经常出入图书馆、大学、研究所;1.75米偏瘦而不单薄的体型,也是那些追求知识型男士为伴侣的女孩子们的最佳对象。

她就是这类女子中的一员。

如今,小封也找了一个职称很动人的大学讲师,今天晚上就要举行婚礼。她真说不清应该为小封祝福还是担忧。看来小封是满意的。就在半个小时前,小封又一次把她甜蜜的嗓音由电话里递给她,请她晚上和顾嵬苇务必参加她的婚礼。

可是熊大保偏赶上这个时候来凑热闹。真让她心烦意乱。

烦恼与选择,弄得她六神无主。这让她再次发现自己身上仍残存着女人优柔寡断的悲剧性格。她为此恼恨自己。她攥着话筒,无声地苦恼着,听见话筒里熊大保喂喂急呼乱叫。

“什么,你说什么呵?我,我不能去。”她支支吾吾说。说了又有些后悔。既然话已经出口,她索性朝着自己选定的目标走去,就把小封办喜事的事和熊大保说了。

熊大保埋怨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如果她和那个小封真是好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他愿意替她买一条足赤金项链送给新娘。

是金项链吗?她的惊讶把她的心敲打得嘭嘭乱响。她想起了那些戴着金项链的脖子和戴着金戒指的手;她的脖子和手一片空白。

她自然没有接受熊大保的好意。并非舍不得送小封如此昂贵的礼物,问题是,这种礼物不是她有能力送的出手的。如果她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明天机关里肯定会发生“十二级地震”。

出于同样的原因,她改变了通知嵬苇参加小封婚礼的初衷。如果让嵬苇一同去,他会怎么想?他不会猜想:她是死要面子,硬充阔气,背着他给小封包了不少钱吗?嵬苇假使真那么想,到头来又要生一肚子气。何苦呢。

自打退皮鞋那天喝醉酒之后,这段日子里,她始终生活在矛盾之中。

昨天,她独自去参加小封的婚宴,矛与盾的交锋在她的心灵上留下了最惨烈的创痛。

不要说塞在那成双成对的夫妻之间孤独的惭恧了。就为了那一百八十元一桌的丰盛佳肴,尤其是那道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品尝的清蒸鲥鱼,为此很让她心寒了一阵,后悔没有叫上嵬苇一同赴宴。另一方面,她又惴惴不安地担心熊大保是否会因为拒绝了他而生气。

和熊大保的几次接触,她像淘金者一般,在他身上一点点发现了闪光的亮点,那些亮点恰恰正是嵬苇不能给予她、嵬苇自身所不具备的。

她开始感到嵬苇给她的是虚幻的云彩,而熊大保给予她的则是实实在在的真实。

她的感情天平终于在动荡的思想冲击下,开始摇摇晃晃。

熊大保闯进她的生活之前,她并没有什么非分的希冀与邪念。她不属于那种水性扬花的轻薄女人,她甚至厌恶、鄙视那些整天把“性解放”、“性自由”挂在嘴上的新潮男女。那时候她只是时常会隐隐生出一种失意感,觉得自己的婚后生活并不像原先希冀的那样温馨、美满;她曾经热恋的嵬苇也不过成了她身边的一个摆设。他们家除了楼上楼下邻居上中学的学生有时来请教化学、数学难题之外,便极少有人光顾。她的同事也不常来。她知道嵬苇需要清静,就尽力为他创造他所希望的环境。可是,她在嵬苇的心里又占了多少份量呢?他想过这个家庭里还活蹦乱跳地喘息着另一个血肉之躯吗?

当然,嵬苇也有替她面子上争辉的机会。比如每次填写有关家庭成员简历表,她就自豪、骄傲的以为自己成了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她就会哼起好听的歌,愉快地填上:顾嵬苇,男,三十二岁,大学毕业,助理经济师;大学期间,每年均被评为三好学生。又比如,星期天带莹莹上街,逛公园,碰到熟人,对方有意无意问莹莹,“爸爸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上街呀?”莹莹就回答,“我爸爸是搞研究工作的,可忙了!我爸爸在大学里读了好多年的书哩!”

熟人就笑嘻嘻朝她们母女点点头,表示出对她们幸福小家庭的羡慕。

这些时候,她的心里都春风得意的荡漾着幸福。

然而,回到家,她的心就会倏然间栽进寒冷的冰窟里。她十分清楚,等待她的又是嵬苇那单调的问候;随后是她忙不迭地洗洗涮涮,叠叠整整,接下来便是独自去守那张空阔的双人床——陪伴她的唯有那台十二英吋黑白电视机。

这种时候,她很自然就会想起熊大保;想起她曾经一百遍,一千遍默默警告自己忘却的那张席梦思床。

据熊大保说,那张席梦思床和屋子里的家具,统统是他本人的杰作。每每谈起这个话题,熊大保都会流露出飘飘然和神气十足的神态。那些家具的样式陈旧得总是让她想起老太太的裹脚布,令人可笑。她不能不承认,熊大保的审美观和艺术细胞比起顾嵬苇来实在是差了一大截。

熊大保脚上那双二百八十元的“黑牛”牌西班牙皮鞋,下身那条二百四十元美国“三星”牌西裤,连同手脖上吊的那块八百元的日本“精工”牌手表,终究不能掩盖他那粗俗的习气和满脸土相。

顾嵬苇即使身着五十年代的工作服,他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以及文文而雅的举止,也处处透出一个书生的风度和气质。

每当她把这两个男人的外壳作为审美对象去衡量,她就会觉得嵬苇是可爱的。

可是,第二天,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把她从梦中吵醒,当她提着竹蓝子,在菜市场买菜为了一分钱与对方斤斤计较的时候,她又会突然感觉到熊大保的可爱了。

她就在这种矛盾中生活着,时常感到心的沉重。

熊大保说要和她结婚。她也萌生过与嵬苇分手的念头,不过这种阴冷冷,寒利利的念头总是一闪即灭,就如同墓地里的磷火。每当闪念消失以后,她就恼恨自己不该欺骗熊大保,说她是离了婚的。否则怎么会有今天的苦恼与忧愁?和熊大保结婚吗?这个问题给她带来过金灿灿的梦境、甜美的遐想。但是更多的时候,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后怕,就茫然:她总觉得熊大保身上缺少一种女人希望的真正的魅力。

有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她的头忽然疼得厉害,她以为头要疼裂开了。头疼全是由于一个“恨”字:她恨那双二十七元钱的皮鞋;恨自己不该借酒消愁;恨嵬苇不该辜负她的一片好心;恨那个不讲理的小女孩的母亲;恨熊大保多事……

恨啊!可是,她终究不能说清应该把恨的长矛投向何方。



这天晚上,嵬苇打外面回到家,罕见地带了满身刺鼻的酒气。她嗅到那浓烈的酒气就打了个寒颤。

“我的《未来市场的全新率》选题通过了,出版定局啦!”嵬苇兴奋地拥抱了她。

“你喝多了!”她下床为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早几年没有莹莹那会儿,嵬苇是喝茶的,莹莹出生以后,他就把茶戒掉了,烟也抽得极少,抽得都是几毛钱一包的杂牌。

“今天高兴,就多喝了几杯。酒也喝得痛快!”嵬苇说,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胸脯。“你高兴吗?来,让我摸摸你的心跳。”

她幸福地闭上了眼帘,觉得心就要飘向云端。

“我的心跳得快吗?”她柔声问道。她的声音让人听起来似远方的钟声,飞扬着沉甸甸的感情。

他没有做声,吻了她的耳垂,又吻了她的脖颈。她隐隐有了一种冲动——等待了太久太久的冲动。

“你能够理解我……我知道你是理解我的。否则我们俩不会结合。”他说,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口吻饱含感激之情。“现在出书是很难的,特别是学术著作。”

“你出这本书多少稿费?”她问。她想起了上小学时,听说过省城里有一个大作家用稿费盖了一幢小楼的事。

“稿费?!”他抚摸她秀发的遽刻停止了动作。他不无惆怅地说:“也许没有稿费,还要自己掏腰包。出书后出版社给百分之三十的折扣,由我个人包销三千册。二块九毛五一本,三千本要先垫付六千一百九十五块钱,下个星期四交款签协议——当然,如果发行的好,也许会有些稿费。”

她从鲜花怒放的舞台上,一下坠入了漆黑的无底洞穴。

六千一百九十五元自费出书?是的,这是实实在在的自费出书!钱呢?天哪!钱呢?!不是六十一块九毛五分,也不是六百一十九块的小数目啊!

“我们还有多少存款?”他问,“我这几年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多少也挣了一些稿费……”

她跌进藤椅里,没有回答。

不错,这两年嵬苇是发表了几十万字经济学方面的文章,但是大多都发表在大学、研究机构的报刊上,每千字稿酬最多也不过一包黑市“箭牌”香烟,几年的心血不足四位数,加上替莹莹存的钱,正好一千六百元。莫非为了一本书,连这一点存款也要掏空不可?她想起了熊大保给她的钱。那些钱她一分也不曾动用,新开了个户头全部存进了银行。她不去动用熊大保的钱,每次熊大保给她钱,她又从不打折扣就收下了。这么做,她自己有时候都感到惊异——惊异得没有明确的理由解释。今天,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往日不能明确解释的理由……

她坐在藤椅里痴痴呆呆,很像睡着的样子。

“下午下班我去看莹莹,告诉她爸爸的书要出版了,她高兴地又唱又跳!”嵬苇每天下午下班后总要兜个大圈子,绕到东门她父母那边去看女儿,已经成了习惯。“爸爸妈妈听说了也都很高兴,让我们从这个月起给莹莹少送二十元生活费。我没有答应。还是按四十元给吧?两位老人也不容易。出书的事我会想办法,如果真出版不了,也没事,我再换一家出版社试试看。”

她哭了,哭得无生无息,却比嚎啕还要让人心情沉重——嵬苇感觉到有一股像甩鞭一样的寒风在抽打他的心。

“求求你,别流泪;别让我看见眼泪。给莹莹的存款不要动,先把我的稿费取出来,差额部分我去筹借。”他急急忙忙进了卫生间,给她拧出一条热毛巾。

“我……我不是为……”她想说我不是为了钱的事。可是为了什么呢?她又没有说出口,埋在心里自己去体味。

“前两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书出版了。我的书变成了一把金灿灿的钥匙,打开了成千上万个人和企业那一把把陈旧的锈锁,他们都因此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经济效益。于是他们就排起长队到我们家来,带来许许多多的礼品,堆满了整个房间——不知怎么回事,我们那时候住进了一套漂亮的两室一厅。我们高兴地又哭又笑。莹莹也有了各式各样梦寐以求的玩具。”他像在讲述新天方夜谭式的动人故事,“后来我又到了希腊的雅典。我的书在那里获得了国际大奖。我正在领奖,你带着莹莹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他真是用心良苦,希望用这个故事溶解这凝固的气氛;希望她的脸上浮现出笑的彩云。

“你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儿。”她没有笑。但她是很想笑的。

她平静地坐着,很像睡着的样子。她一直坐到深夜一点十分。

嵬苇仍在熟睡。一夜的沉思,她终于发现,她的嵬苇原来也是那样的硬派潇洒,那样的执著顽强,那样的善解人意,生活得那样充实、乐观——这不正是熊大保身上缺少的那些女人所希冀的魅力吗?

这个发现和觉悟,生发了她心里的欣喜与愧疚。嵬苇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啊!她的内心深处涌出了撕心扯肺的悔恨——自己前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啊?!于是一连串刺耳、粗鄙的字眼便在她的脑袋里炸开:丑陋、荒唐、渺小、卑劣、龌龊、一团糟、贱骨头、鼠目寸光……这就是我吗?她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像一艘逆行的船,慢慢抵达了床的“港湾”。她轻轻地蜷缩起双腿,跪在床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她就那么跪着,望着嵬苇那张睡梦中的脸,滚烫的泪水似泉涌一般,汩汩地,湿透了她的心情,也湿透了这个无法言说的人生……

豆豆的晨 发表于 2011-11-24 01:35:32

有些事情真的说不清楚啦,会好的

樯角灬摘蘑菇 发表于 2011-11-24 02:56:31

这个无法言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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