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典诗意丛林
凭案握卷俯仰神思的深宵,我常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一个相同问题,那就是:此生,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赶赴一场中国古典文学的诗性邀约?“诸子散文,楚辞汉赋,唐诗宋词,明清小说”,早在我少不更事的从前就曾莫名地惊现为一条幽深迷人的林间小路,我是它自远方踽踽而来的朝圣者。纵使在“文不如理,理不如工”的当下语境里,我依然坚信忙碌的现代化总有一天会记起古典诗意岩缝儿中无所不在、无可替代的文化力量,并且以加倍的虔敬回来寻找它、皈依它。在很小很小,小到还不懂什么叫阅读的时候,我当然也读母亲给我订的报刊,可是它们的吸引力都比不上父亲阁楼上的“藏”书。那里大多是一册一册的古典小说,四大名著、三言二拍、《聊斋志异》什么都有。几乎每一册都用结实的厚纸包着书皮儿,上面是父亲用毛笔写下的书名,翻开来,大多在扉页上用钢笔小楷写着何时购于哪家书店。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买下了那么多的书,又在什么时候读了它们,读了多少遍,我只知道当我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用绳子捆着,被掩藏在布帘的后面,是母亲不许我读的“闲书”。但父母的工作很忙,也经常加班,根本无暇细审我每天到底在做些什么,于是我就可以偷偷地一本一本地读下来,而“小学没毕业就开始读《红楼梦》”也成了我后来常向人炫耀的话题。我曾在一本散文集的后记里感谢过,是古典文学为我三十几年的阅读生活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神给养,让我一点点生出对文字的挚爱,甚至在中学时因为写诗填词而误了功课。
一向自认对我文风影响最大的书是《红楼梦》,而今年最得意的两篇文章都是与它有关的。因为对《红楼梦》的热爱,《红楼梦学刊》一直是我许多年必读的刊物,看它五花八门的阅读视角,看它不拘一格的文章风格,看它从季刊变成双月刊,看它遍及社会各个阶层的作者群落,于是终于忍不住技痒,结果就是春日迟迟的时候这刊物上也有了我的一篇。明清小说不是我的研究方向,《干亲民俗的红楼映象》也是我第一篇涉“红”的论文,想不到竟真的能发表在我至为心仪的刊物上,心里当然很美。落雪的时候,短文《茶香里的红楼》出现在《中国社会科学报》“后海”版块左下角的“红楼拾遗”栏目。这两篇文章不见得有多好,却着实帮我完成了一个夙愿,让我给仰慕已久的曹公雪芹一个迟来的交代。
不久前我初中的班主任在一次闲聊时突然说,你是作家,我一直觉得你应该研究当代文学才对啊!是的,几年前我所做的的确还是当代文学的研究,一切也还顺利。曾有论者说我的散文有满纸的书卷气,说我写的文学评论是不怎么买西方账的“中国制造”。可是,说不清是因为机缘巧合还是仍不过瘾,反正我在三十岁以后忽然改了专业方向,然后再回学校读书,拿中国古典文学的博士学位。
我的专业方向是先秦文学,艰深、古奥,在我眼中始终是中国古代文化和文学中最艰难也最具神秘色彩的时段。当初确定这个方向一方面是感动于导师傅道彬先生的人格境界与治学风范,一方面也恰是因为想细究一下中国古典文学的根源,以免自己在发表言论时犯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粗浅错误。但也许真的是这种文史哲不分的状况太难深入,我在文学史、文化史、哲学史、思想史中往来穿梭的时候仍免不了会有一点作为休闲的小小的旁逸。我读书向来很杂,但也许因为量和质都是问题,所以虽然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喜欢插上一两嘴,却终于还是够不上“杂家”。但这并不影响我做专业很累的时候随手翻些古典小说、读读唐诗,新近还琢磨了一下李清照词作的意象特征,甚至臆想了一回陆游的爱情,最关键的是无论读什么我都会找到诗的质素。当然,这些都会形诸文字,用所谓学术的传达或文学的方式。
有导师永不停歇的脚步引领,还有他如炬的目光注视,我自然也不敢荒疏自己的田园。春天时甚至斗起胆子给学生讲了一回《诗经》,看着他们的痴迷与神往,我的心里却虚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我怕自己的课会笑掉专家们的大牙。其实我更多的兴趣在《左传》,刚刚出了一本小书,叫《〈左传〉女性研究》。古人立言追求的是“不朽”,今人的立言却多有“速朽”之虞。“不朽”我不敢企望,“速朽”却也是我所不愿的,这些年闲来写字无非是想发出自己的声音,当然不希望它遇风即散。因了自己的性别,我一直很想知道人类社会为什么会从母系氏族进入父系氏族,然后男权就从此凌驾于一切女性之上。我太想知道这变故是如何发生的,于是选了这样的题目。
几天前,见先生踩着梯子把波伏娃的《第二性》送到了书架的最高层。问他为什么,他说怕女儿看,还说:“波伏娃学说太透彻了,这书会让女性绝望!”可是两性的差异就在那里,洞穿了一切的波伏娃没有绝望,正在探究的我也没有绝望。我的一位男性老师说:“古代是男权社会,现在是,将来还会是。”我说:“我也这么认为,但女性应该有自己的位置。”就像女人要在男人面前为自己争气一样,中国古典文学也要在全球化面前为自己争气。我一直觉得古典诗意是中国人的精神钙质,是我们性格的最坚硬部分,是我们真正的署名,失去它我们将一无所有。
这些年,也有走得很累的时候,有时也想过懈怠甚至裹足不前。可一觉醒来我发现我还是停不下来,我还得向前走,因为路上的风景有着说不出的美。穿越古典诗意丛林,我是从当代、明清上溯先秦,走在一条“回去”的路上。某一天,我会在庄子的那棵树下稍事休息吐纳天地之精华,但我最终还是会回到孔子的那棵树下,听永远无惧危难的夫子讲诵弦歌不绝。 拜读大作了,呵呵,我顶了哦 谢谢楼主你的文采真的不是盖的嘿嘿 恩,写的还不错,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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