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青草
院子里有片青草,院子里的青草每天陪着我却未曾留意,没有留意它们的存在,没有与它们相对片刻,没有思考过它们的价值或无价值。身边的事物很轻易的被我们忽视。院子里有片青草,我每天从它们身边走过、一双双脚将它们踩倒,踩踏着它们的身体走来走去。人们这样走着,我从未想过它们也是生命,也有期盼,也有经历风雨的侵袭和无情摧残的体验。
今天不知是哪股神经醒来,我却不由自主的观察起每天陪伴我的这片青草。目光落向青草,心头就突然颤动,思想就顿生一股火苗,思绪如翼翻飞,所有的语言都找不到出口。
厂子兴旺时,每天几十号工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我从未发现过院子里还有这样一片显眼的青草。今天我思绪回溯,才想起这片青草是在厂子倒闭后它们才趁机钻出地面,有了生存的一席之地,有了生长的一块空间。
生存是需要空间的,无论多小;成长是需要机会的,无论迟早。
厂子倒闭后,院子里住上了几户供孩子上学的人家。每年春天开始小草就从院子里的砖缝一溜溜钻出。一开始砖面清晰,刚钻出砖缝的小草稀稀拉拉。随着大地温度的上升,小草们像汲取了母亲充足的乳汁,就狠劲的向上生长。一眨眼,小草们不仅长高,并且草和草连成了片,将砖面遮了个严严实实,连成一大片绿色的地毯。
现在想来,这草如长在山野沟壑,它们可自由生长;如是被人工培植,栽在供人欣赏的什么广场公园,它们会享受很优厚的待遇,每天有人为其提供充足的营养。可是它们选错了地方!选,一种权利,当选择完全丧失时,一个词语就分娩诞生:听天由命!
一个春天,一个秋天,我常看见院子里的人不时的将身子蹲下,蹲在小草们的身旁。他们将双手伸出,伸向小草。继而就看见他们的身旁横躺着一地被拔起的小草。不断的听见,他们边拔边抱怨的声音:真是气人,你们怎就不死呢?不死,是因为小草根扎在砖缝的地下,难以连根拔起,每棵草只能从砖缝的平面拔断。如果是一个人,甭说从腰身切断,就是切除一个小小脑袋,这人的小命也会一命归天。
这些小草好像与人较上了劲。人们刚拔掉的草仅是干净利落了那么几天,没注意,小草们就又长出了干净的砖面;又没注意,小草们长成大草,又把一片清晰的砖面严实的遮盖。人们无奈,又得一次次将站立的腰身弯下,不厌其烦的消灭着这些碍脚碍眼的青草。
几年过去,这片青草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向周围借机拓展。有人突然来了灵感,想起一种叫做硫酸的液体,这液体是倒闭的工厂仓库的留存。无需购买,正好派上用场。很快这种叫做硫酸的液体如决堤的洪水就从青草们的头上浇下。顷刻,如水的液体流下草们的身体,流下严密的砖缝,流进草们扎根的土壤。一个扭身,就看见青草们由直立而弯下腰身,继而就一起的低下了的脑袋;再看,一地青草变成黄草,身子都瘫软一地。看见它们由青变黄,一地生命死去的形态。不忍多看,这时我想到残酷与残忍,想到生命与生命的区别,想到渺小的卑贱与悲哀。我想到消灭与被消灭,存在与牺牲。
弱小者本来弱小,再选错了自己的位置,风口浪尖,不被摧残、不被消灭,是一种心存侥幸的悲哀。妨碍是对通畅的阻隔,你存在的阻隔造就了对你的伤害。这时,铲除就不叫自来。
一个人的生命能抵挡几次硫酸毒液的侵袭,我不想作这样的推测。现在我在县城这个冷清的厂院里,看着眼前这片青青的草地,我想到次数最多的词语是:坚韧、顽强!这篇青草,经历过一次次手拔清除,经历过一次次叫做硫酸的液体毁灭性的烧伤,人们的意愿是让它们死去、消失,结果是,一次次看着它们即将死去,可没多久它们又起死回生。最终,它们抵抗住无情的摧残,争得一席生存的空间。
位置多么重要,位置难以寻找。错误的位置,错误的命运,不仅仅归于植物的青草。位置,一个人类动荡的词,一个你争我夺的词,一个体现现实又连接历史的词。
一个错误的位置,诞生了一片青青草地。生命需要错误,就像分娩需要阵痛一样。想想,有多少位置不是与错误友好?
我不赞美工厂的倒闭萧条,我却赞美这片生命顽强的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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